玉楼春(214)

林太医抖抖索索地朝赵琚的方向磕头,趴在地上闭了眼睛,颤声道:“万岁,罪臣罪该万死——”

原来,自数月前柔妃入宫,林太医替她安胎以来,把脉之时,便发觉胎相似乎有异,推测此胎病弱。他不敢隐瞒,确定之后,据实告知。宋碧瑶心惊之余,一边命他极力保胎,一边赐他重金,严令他不许透漏出去。到了上月底,眼见临盆在即,林太医虽也极力保胎,只情况似乎并未有多大起色。宋碧瑶心知这一胎生下来,即便能养活,怕也是夭折的命,正逢月底皇帝下令替皇后大庆千秋之喜,此等荣耀,大楚开国以来,也就皇太后逢整寿才有。如鲠在喉。思量了一番过后,便设出了这一个连环计。命林太医开出一副催产之药,拟在皇后寿日当天发动生产。倘若产下的婴儿无碍,也算夺了皇后风头。倘若出了意外,那便用这一副催产药来做文章。

林太医精于妇科医道,开出的药剂自然恰如其分。果然在二十九那日,宋碧瑶如愿开始腹痛生产。没想到生了三天才生出来,小皇子果然夭折,自己命也差点去了半条。不忿之下,自然照了原先计策行事,这才有了先前在赵琚面前的一幕。

“万岁……微臣被迫做了这等违心之事,自知难逃一死。数日前在家中时,深夜得一不明身份之人赐下的赏,内里便有一壶美酒。微臣晓得此为鸩酒,为求家人得活路,一横心便喝了下去,当场便失了知觉。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过后又醒了过来,茫然不知身处何处,方才才被带到了此处。微臣所言,句句是实。求万岁开恩,饶我一命!”

林太医说完,涕泪交加,不住磕头。

赵琚脸色越来越青,猛地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宋碧瑶。

“万岁——臣妾冤枉——”

宋碧瑶已经不顾自己产后体虚,爬着到了赵琚脚前,一把抓住他的龙袍袂角,哀哀痛哭,“臣妾入宫方数月,与皇后娘娘相处亦不过数月,从来恭恭敬敬,如何敢这样计谋于她?是这太医被人指使了诬陷于我的……”

赵琚怒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狡辩!你倒是说说,这太医是被谁指使诬陷你的?朕之后宫,就只萧后与你二人。莫非你到此刻还指着她不放?”说罢一把拂开她手,对着萧荣道:“梓童,你坐镇后宫,此事该当如何,你一径处置便是!”说罢怒气冲冲而去。

第七十四回

宫女太监俱早惶恐避去了,赵琚拂袖而去后,偌大的寝殿里便只剩萧荣与宋碧瑶二人。

宋碧瑶一直那样跪坐在地,望着赵琚离去的方向,脸色灰败,整个人一动不动。半晌过后,她的视线转到了萧荣身上,看到她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目光俯视着自己。与她对望片刻,渐渐地,涂了鲜红蔻丹的十指抓紧了自己的裙裾。苍白得几乎通透的手背皮肤之上,青色的细细血管开始渐渐地紧贲了起来。

终于,她缓缓地抬手,捋平自己散乱的额发,微微地翘起了下巴。

“说吧,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平静,甚至带了一丝不屑。

到了这一刻,往日张在这两个女子之间的那层脉脉薄纱,终于彻底地被撕了下来。

萧荣微微摇头,忽然笑了起来。

三十五岁的女人,青春早离她远去。只是此刻,这张脸庞因了这个舒缓笑容而现出的那种沉静雍容之美,竟叫一向自负美貌的宋碧瑶也再次暗暗生出了几分自惭形秽——她的下巴翘得更高了。挺直肩膀,试图慢慢地从地上起来。

萧荣不再笑了,平静地注视着她,道:“柔妃,你出身于燕京昌黎县下的一个军户之家,父早亡。德和二十五年,也就是我为奔皇太后丧回金陵滞居的那一年秋,平王与几位身边亲随易服狩猎于山中,回程时路过你家门前,进去小歇,你得以与平王相见。也是从那时候起,你一跃上了高枝,被接入平王府,得平王宠爱,次年便生了衡儿。”

“那又如何?我这个母亲出身虽低微,但并不妨碍我的儿子得万岁的喜爱。他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他喜爱我的衡儿,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她打断了萧荣的话,斜睨着她,唇角浮出一丝略带残忍的笑意。

萧荣笑了下。点头。

“柔妃,你也算聪明——当然了,倘若你没那点聪明,只凭一张脸,这么多年也不可能让从前的平王,今日的万岁对你独宠至今。这一次你不慎失手。但此刻你心里应也清楚,万岁他是个多情之人,不忍对你痛下杀手。所以方才他才叫我处置。而你,你知道我不会违背万岁的心意,所以你才胆敢用这样的态度来与我说话,以此维持住你仅剩的一点自尊与自傲。我说得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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