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事君(77)

段元琛微微一笑,回望了一眼,六福便跑到那匹枣红马的近旁,从马鞍上解下一双黄泥封口酒坛,飞快地送了过来。

段元琛道:“我听闻老大人好一口青曲米酿,今日老大人离京归田,往后再见亦恐遥遥无期,别无可赠,附上一对薄酒,稍助老大人解路上风尘,愿早日抵乡。”

一旁卢归璞代父亲接了,向段元琛连声道谢。

段元琛向卢嵩最后一揖,便退到了路旁,等着卢嵩返身上车。

卢嵩望着面前这个有着剑般神采的青年皇子那双清明而沉静的眼睛,不禁又想起了那日外甥女被自己提点到最后,终于显得有些失去光华的眼睛,一时沉默了。

他犹疑了片刻,终于还是狠心说道:“如此老朽恭敬不如从命,收下殿下的一番心意。老朽这就上路了。殿下保重!”

他转过身,大步往马车走去,须髯飘飘,最后在儿子的扶持下,上了马车。

外甥女安静地坐在车厢帘后,见他上来了,起身扶持。

卢归璞向仍立于道旁的段元琛作了个揖,便命车夫继续前行。

马车越驶越快,渐渐地将那座有着巍峨城墙的皇城抛在了身后。

卢嵩暗暗地叹息,道:“小鱼,你心里可怪舅父?”

双鱼摇头,微微笑道:“怎会?我知舅父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她说着这句话,思绪却有些恍惚,慢慢地飘回到了方才静静立于石亭道旁的那个天青色的身影上。

……

“殿下,真的不留下她?殿下要是说不出口,奴婢替殿下追上去!反正皇上原本也是——”

六福望着视线里越来越小,最后在官道上缩的快要成了一个黑点的马车,倒是一脸的焦急,终于忍不住催促。话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这似乎不妥,慌忙抬手捂住自己嘴巴,略微不安地飞快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他实在是不解。

天未全亮,田野里还雾重露深时,七殿下便已来到这里,等着卢老大人马车的到来。

七殿下的心里是喜欢沈家小姐的。这一点,在六福那日于鹿苑枫林边偶撞到他二人相对立于湖畔时的那一刻,便分明了。

六福虽是太监,但并非完全不知人事。

七殿下既然喜欢她,皇帝也曾有过赐婚之意,现在她人都要走了,他原本以为,七殿下这会儿至少应该会有所表示。

怎么也没想到,在露雾里等了这么久,等到了人,最后竟然真的仅仅只是为了送走卢嵩卢老大人?

段元琛一语不发,慢慢地收回了远眺的目光,转身回到那棵老柿树旁,抚了抚马鬃,解开马缰翻身上马,迎着朝阳,回头便往城内方向疾驰而去。

……

这个冬天,皇帝一直缠绵于病榻,病情反反复复,终于熬过了冬天,太医和朝臣们才刚刚松了一口气,一场倒春寒,打蔫了御花园里刚刚盛开的桃花,也令皇帝再次倒了下去。

接连几日,皇帝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意识仿佛也有些涣散。

太医的口风,皇帝应该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

……

傍晚,城北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冷雨。到了这会儿,将近半夜,雨终于停了。

刘伯玉解去身上的雨笠蓑衣,顿了顿脚上沾的泥水,随即跟随前头那个提着灯笼的太监,快步往里走去。

百官和诸多皇子以及皇子身后的那些人,现在最关切的,除了皇帝的病体之外,无疑,就是皇位可能的继承者了。昭德宫外,每天从早到晚,跪满了一脸忧心的人。

却没有人敢提半句带了“皇储”两字的话。

偏这半个月,皇帝几乎没召见任何一个大臣或者皇子。所以片刻之前,本已宽衣就寝的刘伯玉忽闻宫中来使召自己进宫,心里的讶异和紧张可想而知。

这一年来,刘伯玉在朝堂的地位在以令人侧目的速度而攀升,朝议时以他为风向标的朝臣也越来越多。

他的精明和果决,随着朝堂地位的提升日益展现。尤其在太子出事后,他的影响力甚至已经隐隐有了开始撼动另一位尚书仆射高德东的迹象。

许多人都猜测,随着杨纹下野而空出的尚书右仆射的这个位置,很有可能将会由他来顶替。

刘伯玉这会儿根本猜不到,病重的皇帝突然于半夜召自己入宫,目的是为了什么。

但定有一件非同寻常的事要发生了。他心里明白这一点。

他屏住呼吸,来到昭德殿的时候,惊诧地看到那里停了一张四面严实遮蔽的龙辇。徐令站在侧旁,神色冷凝。

他立刻猜到,已经卧榻多时的皇帝,此刻就在这张龙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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