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1092)

萧乾紧锁的眉心,没有松开,声音异常冷漠。

“对于一切狰狞的东西,我都不愿见。”

时人惯用一些美好的词语来形容女子,如柔荑比手,玉比肌肤,哪怕再不好看的女子,在男子的形容里,也都自有一番美好的姿容。萧乾如今用“狰狞”一词来形容女子,实非时下君子所为。

故而,他不君子的话,惊了方姬然。

她窒了窒,良久说不出话来。

好在,她有帷纱遮脸,若不然,那怎样一样变色了得?

萧乾对于她有什么想法,似乎并不在意,冷冷瞄她一眼,错开身体径直走向桌子边上,将墨妄喝过的几个药碗都拿过来摆在面前,一个一个瞅着,然后坐在那里沉思片刻,又提笔写起了医案。

他带兵打仗的时候严肃冷峻,做大夫的时候,也一本正经。

那捋袖写医案的侧影,那熟悉的动作,让方姬然唇角微微一挽,再次走近,“神医还没有回答我,我师兄他到底怎样了?为何一直不曾醒来?我先头观之,气息甚微,似乎有些……”

“你想他死?”萧乾没有抬头,问得突兀。

方姬然脚步顿住,“神医不要胡说,我当想师兄好来——”

“那方姑娘就管住你的嘴。”萧乾徐徐侧眸,不冷不热地扫向他,“不要在大夫思考时,随意打乱他。”

方姬然喉咙一噎。

张了张嘴,她想辩解什么。

可萧乾已然收回视线,凝神继续写字。

她无声地苦笑一下,就这般站着,一动也不动。

此时,室外天气阴霾,屋子里就一盏油灯,光线更显微弱。

火光的光晕里,萧乾一口气写了五页医案,等把医方以及对墨妄的后续治疗方案都一一写完,他方才放下笔,揉了揉手腕,慢慢放下挽起的袖子,扫一眼方姬然,眉头一蹙,起身往外走。

方姬然咬了咬下唇,猛地横在他的面前。

“神医留步!”

萧乾淡淡睨她,“方姑娘有何指教?”

对他的冷言,方姬然微微气苦,旋即又笑了。

这笑声里,有苦涩也有凄哀,哑得仿佛缺水的声音,听上去格外让人怜惜。可她面前的男人,并非愿意给她温暖与疼爱的那一个,哪怕她有再多的苦与伤,他似乎都可以视而不见。

“方姑娘,若无甚可说,烦请让路!”

他加重了语气,全是不耐烦。

“六郎。”方姬然突然抬头,视线盯着他的脸,“你是六郎,对不对?”

氤氲的灯火徐徐洒下,为萧乾的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让他的面孔与往昔相比,不仅添了沧桑,还有太多的陌生——她的话中有疑问,似乎并不确定。而萧乾亦没有要与她承认或者不承认,解释或者不解释的想法以及必要。

他眉心带有冷意,语气亦有不悦。

“你问得太多了。方姑娘。”

“你承认了?”

“让开!”

“六郎,你为何不肯承认?”方姬然挑开眉头,苦涩的一笑,“你是怕我追着你求着你让你给我治失颜之症?还是怕我哭着喊着让你践行当年对大郎的承诺?抑或是,你怕我向你讨要你乔装大郎时给我带来的伤害?”

“……”

“六郎,你说话啊?”

六郎……

六郎……

这样带着哭腔的逼问,句句都是控诉。

来自一个弱女子的控诉,凄悠而生凉。

她说话时,始终抬着头,目光锁定萧乾的脸,想看清他脸上的变化,唇角甚至还带了一丝微弱的笑意,平静地压抑着心底涌动的情绪。

可萧乾为人,甚会被她三两句话就问倒?

“方姑娘,我不欠你任何,故而并无回答你的必要。”说到这里,他轻轻回一下头,看了一眼床榻上了无声息的墨妄,语气带了一丝嘲弄,“你有心思讨要不属于自己的债务,不如好好报偿一下昔日的恩情。墨妄伤成这般,你就不心疼?”

方姬然眼睛有一丝烫。

像被火苗掠过一般,突然就烫了,差点落下泪来。

不心疼,又怎会不心疼?

对墨妄的感情,她其实也很糊涂。

那时候她一心爱慕大郎,习惯了墨妄的存在,从来不觉得他在与不在自己身边,有什么重要。可这个男人本该一直在她身边守护她的,却在她“死”一场回来时,彻底地变了。对她一如既往的好,却少了那一种曾经让她安定身心的“宠”。他再看她时,那一双眼睛里,也没有了那样的爱与痛。平静得就像对待一个师妹,也仅仅只是师妹而已。

想到这里,她冷冷一笑,心底悲愤涌上,那软刀子也嘲弄地刺向了萧乾。

“他为哪个女人受的伤,那个女人更应当多心疼他一些才对。这会儿啊,她说不定都快要心疼死了呢,又何需我来自作多情的心疼他?六郎,你说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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