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1121)

“请!”萧乾抬手,面无表情的样子,并不像薛昉那么沉不住气。

大营的帘子很厚,抬起、落下,都会带出一股子闷响。

等它再响起第二次时,宋熹慢悠悠进来了。

身着白衣,未配武器,负着双手,长发绾髻,他那闲适的样子像一个饱学的儒雅之士,没有了半分战场上的凛冽。如此一来,黑衣黑甲,腰系长剑,面色肃穆的萧乾,就添了几分武夫的冷峻与酷烈,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王好风采!”

宋熹进来,就轻声夸赞,语调里带了一点戏谑。

“陛下也可。”

萧乾也不示弱,示意薛昉为宋熹备上椅子茶水,然后慢慢坐在了他的上首。

这一个位置摆放上的“不经意”,让宋熹目光微微一沉,可只有一瞬,他又轻轻笑了笑,没有介意,掸了掸衣袖,端茶而饮,神色极是轻松。

“做皇帝的时候,整日感受不到乐子,这轻松了大半日,竟发现金州的水更好,茶也更好了。若萧王有闲,再与我博弈一局,想必就更是人间美事了。”

萧乾淡淡看他,面无表情,“陛下可知,我唤你前来所为何事?”

宋熹放下茶盏,轻轻一笑,那神态动作像放下的不是一盏茶,而是一座沉重的江山,“我若为皇帝宋熹时,会很在意萧王唤我来,所为何事。如今我已为阶下之囚。囚人宋熹,又何需在意所为何事?不论萧王有何事,皆非我能掌控,何不淡而忘之,且行且看?”

这番话他说得云淡风轻。

不曾位高权重者,很难了悟其中的真诚。

皇帝宋熹与囚人宋熹,是一个人,可真说来也并非一个人。在其位,必谋其政,一言一行都得符合其位上的规矩,由不得他,这是道德,也是天道。当他已无能为力时,做不得主,又哪管那许多?

静默一瞬,萧乾抬了抬唇角,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

“似乎陛下更乐意做囚人宋熹,而非皇帝宋熹?”

“不!”宋熹噙着笑,像在和老朋友聊自己的闲事,言语间带了一丝无奈的叹,“我最愿意做闲人宋熹。萧王不曾听过吗?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我盼的,也是那样的日子了。”

那样的日子——

萧乾眯眸,思考一瞬,缓缓开口。

“既如此,陛下想必只有失望了。”

“恰恰相反,我以为我的愿望就快实现了?”宋熹笑着,“你俘我前来,不杀不逼,不问不难,自然是为了好好养着我。这样的闲适日子,正是我之所愿。囚人宋熹,想必要否极泰来了。”

“陛下好生风趣!”萧乾目光微微一凛,“可惜,你猜错了。”

“哦?”宋熹眸色亦是一沉,“此话怎讲?”

“我抓了陛下来,不杀不逼,不问不难,不是为了养着陛下,而是有别的用途。”

“唉,你这个人果然无趣!非得把话说死做甚?”

叹口气,宋熹笑着摇了摇头,又补问:“那萧王且说,何事用得着我?”

相对于他的轻松,萧乾眉宇间满带凝重,似乎还有比打金州更大的事儿藏在心头。听罢宋熹的询问,他也不回,只轻咳了一声。

“薛昉!”

站在帐门口的薛昉得了令,沉喝了一声。

“把人带上来!”

……

突然的变故,让宋熹眉头跳了一下。

静静地等待着,他望向萧乾冷肃的面孔,没有再问。

不一会儿,两名萧军士兵就押着一个人进来了。

那人着南荣大将军打扮,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胡子拉碴,带着一身的酒味儿,样子极是狼狈。

入得营帐来,他也不得人家叫他跪下,只看一眼宋熹,“扑嗵”一声跪下,就声泪俱下地痛陈起来。

“陛下,刘明盛擅作主张,调离汉水甬道的人马,末将……末将也犯有不察之责。可末将,末将也冤啦,末将哪料他狼子野心,被他哄骗着灌醉了歇在营中……竟不知萧军袭来,酿成大错,望陛下恕罪!”

恕罪?

宋熹笑了笑。

“我如今可恕不了你的罪了,还得感谢你,为我解惑。”

之前在汉水之上他就心存疑惑,汉水甬道布局着南荣大军的主力兵马,怎会被萧军攻陷得那么利索。

如今一听这个解释,一切都明白了。

此次与萧乾对阵,南荣军共分为三路。刘明盛、管宗光,还有这个趴在地上悲愤交加的邓良,分别为三路大军的最高统帅。管宗光随了宋熹渡江,刘明盛与邓良各负责领一支军队,各有任务,分工明确。不过刘明盛所领的军队,是来自临安的京畿禁军精锐,负担着攻打汉水甬道的任务,邓良麾下兵马,则来自淮南路的地方整合军,主要职责为其做后援以及提供保障……结果主力抽离,邓良醉醺醺人事不省,被萧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营地就被攻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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