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629)

前路生死未知,每个人的心底都沉重。

萧乾骑在青骢马上,重甲在身,头上加盔,高站在汉江边一块巨石上面,看着汉水中行驶的船只,岸上沉默行军的兵卒,一人一马在潮湿的凉风中一动不动,只有他身上的披风在袂袂翻滚。

——“你信我吗?”

——“信。”

——“萧六郎,你就没有旁的话对我说?”

——“等我回来!”

——“最后一次问你,可不可以让我跟你去?”

——“不可以。”

——“我明白了。”

——“阿九明白了什么?”

——“当你很爱很爱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不会那么爱你了。”

悠悠的风声中,昨日在金州城门与墨九匆匆而别的对话,一句一句魔咒似的传入他的耳朵。当时事出紧急,他来不及向她交代什么,也来不及向她道别,便急匆匆赶回了大营,对一些行军布置进行了调整。

因为完颜修失踪了。

一个完颜修对珒兵的分量,萧乾恐怕比珒国皇帝的认识还要深刻得多。有完颜修统领和没有完颜修的珒兵,在他的眼里更有着本质的区别。

俗话说,兵雄雄一个,将雄雄一窝。完颜修的存在便是珒兵勇猛士气的保证。所以押在大牢的完颜修突然失踪,也打断了他的进攻步骤,让他不得不将先前拟定的一些计划,包括步兵和骑兵的调配等等,都做一些更改,对应对突发状况。

战事的主帅,一个决定都错不得……

但临阵换计,这都需要时间来安排。故而好多想好要与墨九交代的话,总归也只剩下了那一句“等我回来”。在大营里一直忙碌到现在,将士们登船了,他原本可以掐着时间策马回宅子一趟,可这时,阿九应当还在睡觉……而且错过了那个时间点,好多话似乎又都说不出来了。

他淡然的面色掠过刹那的苦涩,锐利的目光顺着河面上袅袅的烟波,望向不见边际的江心,慢慢地,阖上眼睛,迎风而立,只觉胸口上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

是缺少了什么?还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

“大帅!”薛昉和赵声东骑马过来,走到他的身侧,薛昉望一眼他的脸色,将手上的一个信封递上去,“击西托人传过来的,说要使君亲启——”

击西?他不是陪着墨九吗?萧乾思忖着,慢吞吞拆开信封,洁白的信笺上娟秀的字迹,有着独特的笔风,似乎从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笔触是旁人模仿不来的……

阿九?是的,是阿九。

萧乾瞳孔闪过一抹光亮,迅速将信笺连同信封一起揣入怀里,勒一下马缰调转马头,不待薛昉和赵声东二人反应,“驾”一声,便策马沿着汉水江岸飞奔而去。

薛昉和赵声东面面相觑,“主上这是什么了?”

“不知。”

南荣大军马上就要离开金州了,整军肃穆而待,时辰也早就定下,谁也不能无故拖延,影响大军进程。可这样的时候,萧乾却径直离去,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这与他平素的行事风格完全相悖,连他自己也觉得荒唐。

然而,他控制不住。

当他看见墨九的字迹,说她在江左岸的那个渔棚里等他“约会”的时候,他热血上涌,心潮澎湃,好像青葱少年接到心爱女子的情信,连心跳都加快了许多。

心里那一块大石头也终于落下去了,心情也瞬间恢复正常。

原来他一直念念的,正是没有与她正式道别。

马儿奔驰在青草地上,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周围是天亮前寂静的暗影,潮湿的天地里,马蹄声很弱。这样的清晨,去赴一个约会,一种久违的激情从他心底升起。

他微眯眸子,望向长长的江岸,矮小的茅草渔棚慢慢出现在了视野里,滔滔汉水击打在岸边,茅草房的四周生长着水草与芦苇,迎着微风,婀娜地摇曳着,衬得站在芦苇丛中的女子,越发娇艳欲滴。

“阿九!”

数丈开外,他放缓了马步。

他怕,怕马蹄溅起的泥水弄脏她洁白的裙裾。

一步一步挪动着,也不知是晨初的薄雾透过了他厚重的甲胄,还是他的汗水湿透了他的里衣……想到她昨日的气恼,他竟然有些不敢走近。

墨九站在渔棚外的芦苇丛中,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看见他慢慢朝自己走来,提了提过长的裙摆,一步步小心地踩着湿漉漉的青草迎了上去,“以为你没有时间来了呢?”

她在笑,一直在笑,她的美丽,让整片天地都失了颜色,也让心悦她的男子再也把持不住。一股热血冲入脑门儿,萧乾翻身下马,丢掉马缰绳,速度极快地朝她奔过去。

“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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