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919)

但那个时候,那顺说:他还在受最后的“天神之劫”,在劫期的最后时刻,乃最为凶险,若面具摘除,恐会承受天神之怒,不宜见面。

所以她强忍着冲动,含泪看着隔了一层面具的儿子与她相认,内心不无酸楚。

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天神之劫也已解除,他的儿子,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做一个正常的人了,她欣喜若狂,此刻最想的,当然还是看看儿子长成了什么样子,想捧着儿子的脸,仔仔细细看过够,一解思念之苦……

至于纳木罕,神思游离,目光复杂,视线也与众人一样,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萧乾的脸上。

“师父——”萧乾望向那顺,冷眸中似流淌着一丝碎金色的波光,若有,似无,像在征寻他的意见,又像在说着什么。

那顺叹息。

“公主,王爷他……唉。”

这样的叹息,在阿依古听来,无异锉心。把身子坐得更直,她厉声问。

“可是又有何不妥?”

那顺微微抿唇,同样戴着巫师面具的脸,掩饰得很好,似饱含深情,又像欲言又止。

“也并非不妥,这巫师面具,本是用以通神,若王爷取下,怕是……”

“师父!”萧乾突地冷声接过话,双手轻轻抚上面具,镇定道:“既是母亲想见一见我,事孝为大,便是因此受到天神责怪,又有何怕?”

说罢他就揭向面具。

那顺一惊,似不明他的意图了。

却听阿依古一声惊呼“不可”,萧乾的双手,已然把巫师面具揭了下来——

那张脸,也就用一种狰狞的,可怖的,令人心疼的样子,朝向阿依古,只一瞬,便在她的抽气声中,换来她咬牙的低喝。

“那顺!我儿的脸怎么回事?”

孩子是交给他的。

一切自然得找他算账。

那顺立在帐中,支吾着说不上来,却听萧乾道:“母亲勿怪师父,为从天神手中抢回我一条性命,师父已是用尽毕生功力,还险些殒及性命。”

淡淡一笑,他道:“然,遭天神厌弃之子,便是不死,也得扒层皮,天神收去我之容貌,想是为让我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母亲,这是好事。如此,天神才是真真放过我了。”

这个解释说得通。

也让阿依古瞬间松了一口气。

毕竟孩子还活着,而且从此可以活在阳光下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儿子长什么样子,丑不丑,美不美,其实都不如他的健康重要。

阿依古阖眼,将掌心放在胸前,默默念了几句什么,又睁开眼,压抑着澎湃的心潮,指甲轻轻抠着椅子,幽幽一叹。

“如此是阿娘错怪了巫师。”

又吩咐下去,给了那顺一些赏赐,喏央宫中的气氛便慢慢好了起来。

然而,得了公主赏赐的那顺却如坐针毡,而一直没有说话的纳木罕,细思许久,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不停看儿子,关切地问这问那的阿依古。

“公主殿下,微臣有一事相禀。”

阿依古似乎不愿与他多谈,但听见这般,还是转了头,将警告从目光中递了过去。

“丞相请讲。”

纳木罕站起身,拱手对阿依古和萧乾分别致礼,然后垂首道。

“不瞒公主殿下,陆机老人请些日子受微臣邀请来到哈拉和林,一直在舍下做客。微臣见王爷的脸……似是中毒之象?微臣以为,可让陆机一诊?”

纳木罕与陆机老人是旧识,关系算得上密切,当日纳木罕前往南荣,陆机还曾再三嘱咐他给萧乾带话。这次他请陆机来哈拉和林,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给阿依古瞧病来的。而陆机老人,也受了萧乾死在临安的打击,正好领了温静姝过来散散心,养养伤。

阿依古对他本有些厌弃之色,闻言,目光却是一亮,终是拿正眼瞧他了。

“这中毒一说……”目光幽幽望向萧乾狼狈的脸,她咬了咬牙,无力地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那好,麻烦丞相尽快安排一下。”

陆机老人医术超群,但性子古怪,一般人的脸,他从来不给。以前的珒国皇帝,北勐皇帝,都受过他的恩惠,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可以这样说,在漠北草原这一亩三分地上,他是一个可以横着走的人物。医不医人,全凭心情。

从某种意义上说,萧乾对医与毒的执念,正是来自陆机的言传身教。

可如今的情况下,他与陆机相见——又当如何?

那顺知晓他师徒关系,心尖尖都快抽了。但萧乾的脸上,却云淡风轻,目送纳木罕离去,他充满感激地看向阿依古。

“母亲,辛苦你了。”

“说得哪里话?我儿能回来就好。”阿依古听见了自己哽咽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又抿着唇,笑着摇头,“母亲不苦,母亲从来都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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