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995)

蒙合站在阵前,就着火把的光,看着浑身浴血的萧乾,提前长剑,骑着马,站在人群中间,抿了抿唇,慢慢朝他走了过去。

“苏赫贤弟——”

这样亲热的称呼,从一个皇帝嘴里出来,那份量多重可想而知。而且,细听之下,他的声音,似乎还带了一点哭腔。

那叫一个情深意重,感激涕零。

“总算及时赶到了,幸而你无恙!”

又是一句,说尽了他的无奈,以及身为帝王在这个时候最应当有的表现以及表演。

萧乾冷眸冷眉冷心,没有说话,只提着尚在滴血的长剑,马蹄踏过狼藉的尸首,踩着混杂的鲜血,慢慢迎上蒙合。夜风掀起他黑色的披风,被火把光线一映,像一只黑色的大蝴蝶,笼罩铺天盖地的肃杀之气,令人心生胆怯。

一步一步,迎面而近。

两个人四目相对,却都没有再说话。

蒙合嘴唇微颤,似有劫有余生的激动。

萧乾却是满脸木然,将他本就丑陋的面孔,衬得更为狰狞、恐怖,冷峻的气场强大得似乎比蒙合更要强上三分。

有一种心知肚明的情绪,在他们彼此间氤氲。

连两侧的北勐士兵都感受到了不同寻常。

终于,萧乾停在蒙合的三丈开外。

他深深地看了蒙合一眼,翻身下马,还剑入鞘,走近致礼。

“大汗!微臣救驾来迟——”

救驾?驾都不在此处,他救的是甚么?

这句话仔细咀嚼,讽刺意味儿很浓。

可蒙合就像根本没有听出来弦外之音,捋着下巴上的小胡子,欣慰地点头叹息,“这一次,真是得亏有贤弟了。若无你在,这些叛逆还不知如何猖狂了得?!此是一大功,等回到哈拉和林,我必给贤弟论功行赏!”

有功,有赏!

还能说什么?

萧乾垂目,拱手,“谢大汗!”

蒙合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望向他身后的战场,像是颇为感触,叹息一声,“我即位不久,根基未牢,原想兢兢业业继续为北勐开疆扩土,不负祖宗所托……为此,勤于己,宽于人,对待朝中臣工更是一律宽厚相加。岂知,竟有人不识好歹,欲趁我围猎在外,布防空虚之时夺我江山!实在可叹可恨也!”

萧乾静静听着,并不掺言。

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他自己就会说完。

等说完了,自然就会进入下文。

果然,蒙合把自己狠狠一顿夸完,目中幽光微闪,又咬着牙,痛彻心扉地低喝:“森敦!”

森敦一直在他身后。

得闻大汗叫唤,立马上前。

“微臣在!”

蒙合双目冷冷,“马上带人捉拿叛逆首脑纳木罕!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纳木罕?

在场的人,似乎都惊住了。

蒙合这便直接宣布了纳木罕的罪了?

顿一下,森敦抬右手抚左胸,低垂着头,恭顺地应。

“是!微臣这便去办。”

森敦是怯薛军的头儿,得了大汗的令,再回头一招,在场的怯薛大军便得令而去,一窝蜂似的拥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就像他们来时一样,在冷瑟的秋风中,高举着马刀,将这个夜晚再次点燃。

“捉拿反贼纳木罕!”

“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喊杀声,如重锤敲在人的心上。

沉沉,深深,慢慢弥漫在夜色里——

……

从断崖回到驻营里,他们才发现这个营地早已不是他们早上离去时的模样。

帐篷倒了,架子车翻了,旌旗被踩踏在地上,地面上一片狼藉。

“苏赫贤弟!”蒙合望向随行的萧乾以及这一个惨烈的战场,一双阴鸷的眼睛,浅浅阖着,像这些事情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声音平静得几乎没有半点波澜。

“你对纳木罕此事,怎么看?”

萧乾眉心一蹙,一字一字都说得很淡然。

“臣弟忠于北勐,忠于大汗,不辨旁事。只知道,谁与大汗做对,便是与臣弟做对。”

这是一句相当圆滑的回答。听上去忠君爱国,可每个一字眼都说得冷漠而傲然,显得不卑不亢。更何况,他的声音里,又何曾有半点动容的情绪?

可他此刻越是表现得心里不舒坦,就越是好像在对蒙合的“试探”表现不满,蒙合也就越高兴。

果然,他呵呵一笑,目光从他的脸上掠过,捋着小胡子,慢慢地调转马头,大吼一声。

“好贤弟。这天下有我,便有你。你我兄弟二人携手,何愁五湖四海不归,四面八方不朝?”

萧乾低低回言,“臣弟不敢!”

“哈哈,我说你敢,你就敢。”

这句话有点意思,一语双关呐。

萧乾眉心微微一蹙,平静地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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