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谋(372)

“明知故问。”赢驷站在她对面,抄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口述,或用笔写下,我来刻。”

想当初赢驷造假国书都能唬得住人,仿人字迹这等事情更是不在话下。

一时半会也找不出比他“手艺”更好,更值得信任之人了,但宋初一还是例行公事的客气了一句,“岂敢劳烦君上!”

“少废话!”赢驷将竹简扔在案上,弯腰将笔沾了墨汁,但看见那指头上的伤口,眉心微微皱起,修长的手指挑起垂落的绸带,手法利索的把伤口包扎上,顺势又将笔塞了过去,“写!”

宋初一干干笑了两声,摸了一卷空白竹简铺在面前。

赢驷这人干脆利索的程度令人咋舌,如非必要,能直接暴力解决的事情绝不曲折迂回,能一个字表达事情绝不说两个!宋初一腹诽,要不是他那张脸,就这性子半点都不惹人爱!

宋初一提笔,在竹简上写下一段已经想好却还没来得及刻下的内容。

赢驷固然也能仿笔迹,但在时下,一般重要的问卷底稿都是用刻的,一个人珍视的学术论言,即便先用笔写下,随后也会刻出来。

“君上,膳食准备好了。”外面卫士禀报道。

“进来。”赢驷道。

“喏。”卫士推开门,寍丫托着一大碗面汤进来,小心翼翼的避着赢驷远远的端到宋初一面前,“先生,用晚膳了。”

“君上用过晚膳了没有?”宋初一问道。

“嗯。”赢驷淡淡应了一声,下令让宋初一挪窝,“坐一边去。”

寍丫连忙把面汤端到另外一张小几上,给宋初一扑了席子,扶她做了过去,动作麻利比平时快了几倍。

从寍丫开始说话起,宋初一便听出她在颤抖,她怕赢驷。这是庶民对君权的敬畏。也是惧怕赢驷本身的严肃冷峻。

“我手伤了,伺候我吃饭吧。”宋初一道。

寍丫泫然欲泣,她现在抖的连箸都拿不起来……眼见宋初一等着,不由自主的偷看了一眼赢驷。

那边年轻君主正伏案刻字。一袭玄色广袖华服显得低调威严又不失贵气,头发整齐束起,未扣高冠。刀刻般硬朗的侧脸在夕阳光下显得略微柔和一点。

寍丫见他专注于手下的刻刀,悄悄吁了口气,强自镇定下来,用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握起筷箸伺候宋初一用膳。

宋初一慢条斯理的用完膳,终于放了寍丫。

“这句‘天地之间,有人则争,有争则乱’之后再加一句‘乱不可以鞭朴治也。则有兵’,似乎更为顺畅些。”赢驷抬头看向宋初一。

宋初一略微理顺一下,“天地之间,有人则争,有争则乱。乱不可以鞭朴治也,则有兵。兵者凶器也,不可妄用,则有法……是我疏忽了,君上看看前面还有哪里需要改动?”

宋初一心喜,将之前刻的一卷取出来,请赢驷观阅。

天色渐晚,赢驷令人进来点上灯,两人将前半部分仔细斟酌了一番。之前的内容。因着宋初一思绪很快但刻字速度慢,能够在脑海里反复斟酌许多遍,倒没有什么不妥。

赢驷不曾想到,宋初一竟然能够短短时间就写出如此令人惊艳言论,从手法和叙述方式都颇有庄子之风,更难得的是。她也有如庄子一般瑰丽的想象力和吞吐八荒的气势。

赢驷不知这些东西并非短日之功。事实上,庄子都不可能如此迅速的写出这样的文章,宋初一又怎么能?

她幼时对文字的理解常有偏差,庄子便让她三日交一篇文章,不限内容,不限字数,十余年来积累了很多。后来云游时遭遇变故,沦落到衣食不济的境地,那三年虽短,但着实历经煎熬,不仅是身体承受饥寒交迫,几度徘徊生死边缘,心理上更是遭受重重打击……

那时候她已经能切实体会,师父追求的精神自由其实是对这个世俗的绝望,她自己亦迫切的想挣脱束缚,因此常常写一些理想化的东西宽慰自己,抑或说麻痹自己。

她最终也不明白师父是否得到了大解脱大自在,但她一方面淡然,一方面却生出了比旁人更强烈的野心——振清寰宇的野心!

哪怕用杀戮!

这个天下已经战火纷飞,山河残破,道义、道德、情感对人的约束越来越破碎支离,那就干脆崩裂!破而后立!浴火重生!唯有在一切死亡的懵懂之中,才能开出新的生机之花。

人性,如道一般,有黑有白,看似是各种矛盾的糅合,实则一直有序而相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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