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青梅(114)

那是一份结案告示,关于“槐陵北山匪帮冲突案”的。

关于案件本身,告示中只轻描淡写提了“槐陵北山有山匪长期藏匿为恶,洗劫行人、并掳掠孩童囚于匪窝,现其窝点已被查抄”。

然后便是对槐陵一众官员的惩处:代任县令田岳因失察及剿匪不力,被贬至集滢县做县令属官;其余槐陵县府官员或降职一等,或罚俸半年。

之前盛敬侑亲自带着霍奉卿等人去槐陵督办此案,最终就是这般潦草地结案了。

那些孩子究竟被绑去做了什么?得救的孩子是否已是全部受害者?北山那帮歹人有多少漏网之鱼?与“打娘娘庙”关联究竟多深?是否有卷土重来之虞?官府后续对北山是否会加强巡防……

这些事,结案告示上只字未提,如今大概也无人在意。

州牧府借着“北山匪帮案”小小打压了田岭为首的州丞府气势,使百姓对州牧盛大人心生好感、建立了初步而薄弱的信任;

州丞府受挫,却不至于被逼到狗急跳墙撕破脸,暂时会收敛一阵子,或多或少让渡些实际治权以向州牧府示好;

而对当初那些义愤填膺的百姓来说,看到告示后半段对槐陵官员这些官员的惩处,也是大快人心、天理昭彰。

如此结案,对各方都是个只好不坏的结果。

轻柔雨丝浸润了云知意的睫毛,有一种悲凉与无力慢慢压沉了她的唇角。“大局”二字千斤重,槐陵终究还是成了大局上一颗被暂时放弃的棋子。

之前还是她太天真,以为霍奉卿既来了集滢,即便沈竞维暂不出手,局面也会有所不同。但此刻想想,既槐陵如此,集滢城大概……也就那样了吧。

——

连日大雨过后,滢江水位又涨,集滢城外本已人心惶惶。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个当口,瘟疫果然传到集滢了。

先是上游村镇感染瘟疫症状的富家乡绅陆续奔来集滢求医,之后来的人已不限贫富,越来越多的人试图涌进集滢城寻求一线生机。

而集滢县府果断下令封闭了城门,每日由官差护送医者与药材出城,医治二十人为限。

这么做虽保护了城中多数人,但最多半个月,城外的人会越积越多,护送染症者前来的人也有大量感染的风险,城中的医药撑不了多久就会捉襟见肘。

若州丞府不能迅速调配各城药材赶来集滢,届时这些人会陷入绝望,极有可能在求生意志的驱使下脱序,集体冒死冲击城门。

若真到这地步,怕是只有血流成河才能控制场面了。

沈竞维在最初有少部分染症者涌来集滢时,就已从与医家行会会长的闲谈中听出端倪,之后便迅速带着云知意及两名随护搬出客栈,出示钦使令牌,住进了戒备森严的县府官驿。

七月初九下午,云知意负手站在官驿客舍廊下,看着漫天大雨,陷入了沉思。

“你……还好吗?”

耳畔蓦地响起霍奉卿那轻寒微喑的嗓音,有几分担忧,又有几分心疼。

云知意缓缓收回恍惚的目光,扭头看向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霍奉卿。她倒并不意外会在这里遇到霍奉卿,毕竟是她悄悄托官驿小吏帮忙将人叫来的。

云知意淡淡牵起唇角,直奔主题:“你也在等集滢场面失控,对吗?”

沈竞维要等着集滢场面失控,然后再出来做“惩处本地无能官员、临危挺身收拾乱局”的救世钦使。

而霍奉卿,或者说他背后的盛敬侑、州牧府,也要等集滢场面失控,然后再来“怒斥州丞府治下无能、临危挺身为民做主”。

“若州丞府调度有序,集滢县府执行得力,那就不会失控。”霍奉卿撇开头不敢看她,硬着心肠咬牙道。

云知意笑笑,转回头去看向泼天雨幕:“州丞府只会命左长史刘长青大人主责。而刘大人归乡在即,明哲保身为上,根本不会轻易沾手这桩麻烦。”

她在簪花宴后就离开了邺城,并不清楚这辈子刘长青的副手属官是谁。

但,不是敢横冲直撞、不计后果的云知意,这点确凿无疑。

“盛敬侑要借集滢进一步打压田岭,而沈竞维要等集滢乱到惨烈的程度才能出手。至于田岭,他也不傻,不可能事先毫无察觉。但他并未提前示警集滢县府早做防备,就怕最终瘟疫并没有爆发,平白引起民众恐慌,自己要担骂名。”

云知意皮笑肉不笑:“你们一个个都是人精,都比我适合官场。大家都预料到集滢可能会有瘟疫,却也都看透了每一步中的利害风险,所以就心照不宣地等着。集滢失控,简直众望所归。”

“不要急着对我失望。”霍奉卿伸手握住了她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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