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青梅(14)

云氏再是家声煊赫,终究也在千里之外。

最重要的是,云昉是外嫁而非招赘,云知意的父亲言珝对云氏来说并非内亲,他若不是遇到天大的事,云氏没必要出手相护。

云知意明白母亲的顾虑,也懂父亲的难处。可协助州丞府查黑市赌档这件事,她势在必行。

她罕见地对母亲换了亲近的称呼:“娘,我明年就……”

“闭嘴!反正我也管不了你,”云昉急红了眼眶,怒道,“若非要接这差事,你就别回来了!”

若换了从前的云知意,这会儿必定与母亲争执起来了。

不过今非昔比,她不气不恼,只是对着母亲背过去的身影笑道:“您怎么跟小姑娘似的?说翻脸就翻脸,道理讲不通就背过身去‘不听不听’,这不合身份啊。”

“哪儿学来的油腔滑调?”云昉又恼又疑地回头瞥她一眼,眉心蹙紧,“家门外站着去!想好了怎么拒绝那差事,再进来见我。”

云知意认命地笑笑。

确认无误,这事没变,改成卖乖也无用,照旧跟上辈子一样被扫地出门。

第七章

黄昏时,言珝散值回家,一下轿就见长女托腮坐在门口石阶上。他神色微变,随手挥开随行小厮,三脚并作两步地迈上去。

“入秋地上凉,你坐在风口干什么?”

“爹,您可回来了。”云知意仰头笑得热切,目光细细扫过他略有皱纹的斯文俊面,扫过他鬓边若隐若现的几缕白发。

上辈子她死在了槐陵,没能回邺城见父亲最后一面。这辈子,她要多看他很多眼,把上辈子缺的都补回来。

言珝心疼道:“你的婢女去哪儿了?这怎么照顾的?!”

“我吩咐小梅去收拾东西了。有锦垫,不凉。”云知意笑吟吟掀起身上披风一角,让他眼见为实。

“我被您夫人扫地出门了,正等您回来话别。”

一面是爱妻,一面是长女,言珝只能无奈笑笑,坐在云知意让出的半边锦垫上。“怎么惹恼她了?”

“言大人,求您管管您夫人行不行?一遇到跟您有关的事就不讲道理,六亲不认,凶得很呢。”

云知意摸出个小瓶子,分了颗薄荷蜜丸给父亲。

“我夫人护我,我却与她作对?那也太不识好歹了,”言珝乐呵呵接下女儿的馈赠,“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云知意咬扁口中蜜丸,垂眸正色:“爹,学政司提请州丞府,暗查庠学学子涉足黑市赌档的事,您知道么?”

“嗯?州丞府瞒得还真紧,”言珝斜睨她,“你卷进去了?”

他虽是州牧府官员,但一向明哲保身,甚少正面涉足两府争斗。听闻此事,他最关心的只是自家女儿在其中牵涉到什么程度。

“学政司向州丞府举荐,让我做饵协助官差查黑市赌档,”云知意看着自己的鞋尖,“我答应了。”

“为什么?讲讲你的道理。”

“只有您愿听我的‘为什么’。母亲从来不问,我要说,她也不爱听。”

云知意眼眶有些烫,却是笑着的。

——

当世本就没多少新鲜玩乐,所以《大缙律》并不禁止赌档赌坊,允许百姓偶尔小赌怡情,做为辛苦劳作之余的一种消遣调剂。

但正经的赌档、赌坊需由东家提前上报官府,且需配合官府接受每季核查账目、不定期暗访实勘,确保遵守“单局输赢不超过十金”、“东家向赌客放贷利息不超过一成”这些法令,以免百姓因赌资过大、利息过高,闹出家破人亡的悲剧。

所谓“黑市赌档”,就是未向官府上报,私自在暗中经营的。

这种赌档,东主既不遵法纪,当然不会考虑“赌资过大、利息过高可能会害死人”这些事。

“爹,此次查黑市赌档,名义上是学政司提请,彻查庠学学子涉入其间。但您知道的,没那么简单,”云知意脚尖动了动,“您有几个同僚,可能涉案。”

因为这几日某些细节和上辈子有出入,她不敢说得太笃定。但上辈子确实有几位州牧府中阶官员因此身败名裂、丢官下狱。

“若有人涉案被查实,那也是咎由自取,与你个临时受命、协助办差的小姑娘有什么相干?”

言珝笑着摸摸女儿的头顶,宽慰道:“你向来比爹有锐气、有担当。既你觉得这事该做,那就放开手脚去做,无需顾虑我。我虽尸位素餐、无所建树,自保却是会的。”

“您别总这么说自己。原州官场水深,有些事我能做,您却不能。”

这话不好听,却是事实。

眼下的云知意只是庠学学子,并无官身,在原州却能享“非正式场合见州牧以下所有官员皆可免跪,只行常礼”的特权,这是循礼法规程而来。

上一篇:潜邸 下一篇:家祭无忘告乃翁

许乘月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