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官(5)

  凤来县不像大城名府,好玩的地方就那么一处,两人均是南集勾栏院的常客,皆点头道正是。

  “他们倒不怕山贼劫财。”商师爷又开始捻须。

  一个较为嘴活的衙差道,“他们一穷二白的,行李箱里尽是些破铜烂铁,杂耍唱戏的玩意儿,能值几个钱?且又有五六十号人,不乏会些拳脚的壮汉,自是不怕。要我说,真藏了值钱东西也没人瞧得出来。”

  商师爷捻着捻着,倏地眼睛一亮,让两人快去把勾栏舍头和镖局的人找来。

  俩衙差急忙走出衙门,往南集的方向去了。只是谁也没留意,不远的拐角下立着一袭艳红色,在瞧清他们的去处之后,这人才慢悠悠转了身。

  这人不是桑家六娘,又是谁?

  她专挑僻静小巷,鲜红身影渐渐于洁雪白墙虚渺,又渐渐于杂瓦茅墙显形,就在县衙不远处的街后,拖着仿佛虚浮的脚步,跨入一道高墙铜门。

  那道铜门,不可思议得,仍保留着慑力。上方两座铜狮,铜眼铜齿铜爪已被人挖去,只剩残缺不全的狮面,但显得更可怖,怒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门上本有“桑府”的泉木匾,据说让人踩碎了,扔火里烧了。

  待等进了大门,也全不是节南童年的印象。她爹请了江南园林师特地打造的花园,此时分隔成一座座小院子,就着廊道,或就着厅堂,用砖或木加盖成了大小不等的屋子,把花砖都掀了,在院里开起菜田,而晒竿林立,jī鸭鹅遍地走,锅瓦瓢盆到处摊,从高高的门庭看下,真是让人眼花缭乱,一派寻常百姓家,再难瞧出半点昔日气派。

  而节南一出现,那些一边晒太阳做针线,一边争家里长短的妇人们立刻同心协力,脑袋凑得亲近,低低论起她来。那安姑,俨然是个领头,叽呱叽呱,满面欢喜,还掏出那只钱袋炫给妇人们看。

  不是说她,才有鬼!

  节南目不斜视,从狭窄的走道里慢然踱过,忽略一路相似的杂院,最后来到一座黑铁拱门前,推门而入。

  不像路经的院子那么挤窄,这里面很宽敞,宽敞到寒风呼啸芳糙瑟瑟的地步。除了远在北墙边上的半排厢屋尚且完整,到处都是焦木断垣。即使经年累月,园子荒芜作废已久,也不难想象五年前那场大火熊熊。

  这里的一切,太渴望控诉那样可怕的灾劫,风雨皆不能消除的烟味,钻地三尺,无孔不入,誓要永久待下去。

  那些不请自来的“邻居”没有打园子的主意,因桑家人全死在这里。他们尽管对桑家恨之入骨,到底更怕鬼祟作怪,故而将此地当作禁区,不敢进占半寸,这才让她能有白住的地方。

  桑家大宅名存实亡,让凤来县的百姓们瓜分了,成为他们舒适的家园。而那场让节南家破人亡的莫名大火,被欢欣鼓舞得说成天火,是老天爷对她家里人的惩罚,为民除害。没人悲伤,没人流泪,没人唏嘘,甚至连收尸的人都没有。上任知县只得将那场天火中的全部死者糙糙埋在这园子里,拿一块现成的假山石头当墓碑。

  这会儿,节南径直走到石头前,弯腰,燃火信,点着炉中半根剩香,不拜不躬,转身就算尽力。

  第4引 加菜有理

  桑节南,哪怕从小离家,难得回家,很多人根本不记得桑家还有这么一个女儿,但她一回来仍立刻背负了“恶霸之女”的骂名,让全县人同仇敌忾。因此,就有很多动辄翻旧账造新帐,只求出一口当年之气,也有安姑这般,趁火打劫贪小便宜的人。

  “呀,呀,一园子几十号孤魂野鬼,好不容易盼来你这么一个亲人,好歹把礼数做全。”

  原本光溜溜的墓石上立了一个人。

  一个,圆溜溜的人。

  脸如银盘,脖子以下膝关节以上,像一只超级大饼,穿一身翠绿yù滴的鲜艳长袄,袄面上绣着“福”字,脑袋一边顶一个馒头髻,用红绸布包了。

  整一个“大阿福娃娃”!

  而且,这位已经胖成满月的姑娘,一手捉着两根炸豆腐串,一手扒着仨糖葫芦,一口咸一口甜,吃得满嘴亮晶晶,一点不担心这么吃下去是否会爆。

  节南病容恹恹中有了一丝难掩的自然表qíng,语气却仍淡,“少吃点,今晚上加菜。”

  “大阿福”姑娘一听,就好像双手抓得不是食物,嘴里吃得也不是食物,眼睛直发饿光,“加什么菜?加什么菜?”

  “你跟我胡搅蛮缠好几日,吵着闹着要吃的菜。”节南往北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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