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个和尚(130)

瑶英和兄长李仲虔十几年来因为李德、李玄贞父子的迁怒而过得小心翼翼,遇到昙摩罗伽这种历经坎坷,依然能在乱世之中保持宽厚温和的君主,很难不心生感触。

她敬仰这样的人。

可惜她帮不了他什么。

瑶英出了一会神,上前一步,跪坐在榻边,拿起旁边案上盛放鲜花的木盘,裹上轻纱,叠成元宝的形状,轻轻塞到昙摩罗伽的袈裟旁,挨着他的腿放好。

周围几个近卫满脸诧异,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一时之间没有动作。

昙摩罗伽微怔。

瑶英往前探出半个身子,仔细调整木盘的位子,乌鸦鸦的发鬓上落了几点颤动的烛光,肌肤雪白,束发的红色绸带垂在颈间,绸带殷红,雪肤散发出凝脂般的光泽。

满室浓烈香氛中,她身上有股清淡的甜香。

“法师,你试试,这样你能好受点。”

瑶英抬起头,朝昙摩罗伽笑了笑,明亮的眼眸弯成两道月牙。

小的时候她不能下地走动,每天只能躺着靠着,这是医者教她的法子。

昙摩罗伽眼底有怔忪浮起——不过仍是淡淡的,像流云拂过晴空,不带一丝涟漪。

他明白过来,双手合十。

瑶英回以一礼,起身离开。

她不能为他做什么,只希望这个男人临终前能少一些痛苦。

缘觉送瑶英出了正殿。

两人穿过长廊时,角落里突然响起两声咕噜声。

戍守的士兵纷纷后退。

咕噜声变低沉了些,带着示威警告的意味。

瑶英抬起头,身上滚过一道寒栗。

一只古钱纹花豹立在墙头的阴影处,居高临下,俯视着众人,浅黄色豹眼在昏暗的夜色中发出慑人的磷光。

缘觉挡在瑶英身前,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这是摄政王养的豹子,野性未脱,只听摄政王的话……公主,您千万别动,别看它!”

瑶英挪开视线,一动不动——看到那只潜伏在暗处的花豹,她双腿有些发软,想动也动不了。

人豹对峙了片刻,长廊深处传来脚步声,一道高挑的身影一闪而过。

缘觉连忙小声喊:“摄政王,阿狸在这!”

那道人影晃了两下,腰间佩刀寒芒闪闪,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花豹耸身跃下高墙,跟了上去。

瑶英松口气。

长安的太极宫豢养了不少珍禽异兽,李仲虔闲时经常带她去玩耍,其中就有豹子,不过那些异兽都是作为贡品进献的,养得很温驯,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凶残的豹子。

这晚,般若和阿史那毕娑没有赶回圣城。

正殿烛火燃烧了一整夜,留守圣城的中军骑士赶回王宫,宫中禁卫森严。

不到两个时辰,摄政王废了薛延那一只手的消息传遍圣城,朝中大臣暂时偃旗息鼓,悄悄召回徘徊在宫外的探子,胆小的还张罗了厚礼送至王宫。

寺中僧人为昙摩罗伽祝祷时,蒙达提婆回自己的院子收拾行装,召集弟子和随从,准备启程。

瑶英早就收拾好行囊,和蒙达提婆师徒几人一起离开。

出了宫门,蒙达提婆回望身后的王宫,长叹了口气:“贫僧无能,不能救治佛子。”

瑶英驱马跟上他,问:“为什么不多等几天?”

蒙达提婆回头,双手合十:“没有几天了。”

瑶英沉默。

蒙达提婆接着道:“佛子心慈,担心王庭大臣为难贫僧和公主。贫僧刚来王庭时,曾和佛子辩经,输给了佛子,贫僧和佛子立下约定,留下为他诊治,今天就是期满之日,今天走,王庭大臣没有理由扣留贫僧。”

他输给了昙摩罗伽,按照辩经的规矩,理当拜昙摩罗伽为师。昙摩罗伽却道他们所研习的佛经典籍不同,追求的解脱也不同,不敢当他的师尊,只要求他留下当王宫御医,期满之时就能离开。

瑶英知道佛教自天竺发源,在传播至西域、中原后和本地信仰杂糅交融,经过几百年的发展,渐渐发生分化演变,产生了不同的教派。

在西域,佛教占据统治地位,这里高僧辈出,塔寺林立,从国王到奴隶都是最虔诚的信众,西域各国兴建了大批佛寺,流传着大量的佛经典籍,年年举行盛大的佛教法事,被中原僧人称为“小西天”。

而在蒙达提婆的家乡天竺,佛教已经呈现衰微之势。

瑶英记得当初蒙达提婆排除万难也要来西域,为什么他只在西域待了不到一年就离开呢?

她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蒙达提婆微微一笑:“贫僧见过佛子,知道自己平生所求并非虚妄,佛陀度众生,各有各的因缘,应以何种形式度,即以何种形式度脱,西域不是贫僧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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