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个和尚(585)

紧接着的是一阵辘辘的车马声,一辆辆大车跟在幡旗队后驶入门楼。

当众人看清楚大车上那一张张木牌是什么时,人群里此起彼落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凝重的气氛笼罩在广场上空。

杨迁、杨念乡一身铠甲,手持符节、舆图,走在马车旁,步履沉重,英挺的眉眼冷峻肃穆。

在他们身旁和身后,一辆接一辆载着骨灰和牌位的大车慢慢地行走在长街大道上。

这些牌位有些是杨迁亲手书写的,他们身份不同,经历不同,有的是他的族人,有的是曾哭着跪在他脚下、问他万言书是否送达长安的普通百姓,有的是和他并肩作战的同袍好友,更多的是和他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他们有一个相同的愿望,收复失地,东归故国。

为此,他们有的苦苦盼望了几十年,有的想方设法资助西军,有的投笔从戎,拼死反抗,死在敌人的长刀之下。

文昭公主为他们立牌留名,今天,公主带他们回来了,他们将被送往祖籍安葬,魂归故里。

大道两畔,一片寂静。

没有人敢出声打扰逝者们,他们眼中泪花闪烁,静静地注视着马车上那一张张牌位。

这一刻,走在他们眼前的不是装载灵牌骨灰的马车,而是成千上万在战乱中被掳走、远离家乡、受尽苦楚,盼着死后能够叶落归根的百姓,是数万万为了族人东归而抛头颅、洒热血,牺牲了自己生命的英魂。

他们中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有贫苦农人,有年轻气盛的世家儿郎,他们和长安的百姓没有什么不同,他们被迫和故国割断联系,颠沛流离,无数次向东方遥拜,祈求王师收复失地,让他们得以还乡。

魂兮归来。

回来吧,在外游荡的孤魂们。

回来吧,为了反抗压迫、率族人东归而牺牲的年轻儿郎们。

你们回家了。

看,西域已经平定,河陇畅通,你们终于回到魂牵梦绕的家乡,亡魂得以告慰。

以后,从广阔富饶的中原,到苦寒酷烈的雪域高原,将不再有战争和杀戮,农人扛着锄头耕田种地,商人坐着满载丝绸珠宝的大车往来东西,牧民赶着成群的牛羊在茫茫无际的草原上悠闲地放牧,汉人,胡人,北人,南人,信佛的,信道的,信拜火教的,摩尼教的,大家和睦相处,共创太平盛世。

你们的子孙可以过上安稳的生活,他们不会再像你们这样,朝不保夕,妻离子散,一生颠沛。

长风刮过,幡旗高高飞扬,飘带飒飒飞舞。

那一个个亡灵仿佛活生生地出现在百姓们眼前,他们勾肩搭背,走在人潮汹涌的朱雀长街上,嬉笑着,惊叹着,感慨着。

人们默默地凝望着他们。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啊!

城楼之上,李德头戴通天冠,一袭礼服,凝立旗下,眺望远处旌旗飘扬的车队。

百姓热泪滚滚,刚才还喧嚷不息的广场上岑寂如静水,唯有马车轱辘轱辘驶过长街的声音和旌旗被春风拍打的声响。

李德面色沉凝。

他身后的几位近侍面面相觑:他们都以为西军将领必定簇拥着文昭公主入城,好在李德面前昭显西军的实力,他们可以趁机刁难,没有想到最先入城的竟然是失地遗民和牺牲的将士。文昭公主连个影子都不见。

这种场合,什么都不重要了,谁敢冒着激起民愤的风险去试探西军是不是铁板一块?

城楼之下的礼台旁,文武百官望着那一辆辆驶来的大车,神情震动,久久不语。

年轻官员不禁鼻酸目热,胸中热血沸腾,豪情万丈。

年老的官员悄悄交换一个眼神,默默叹息。

他们还记得公主和亲的那一日,盛装华服,乘坐马车离开长安,百姓夹道泣送。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公主一去不回,很快就会在战乱纷飞的部落间香消玉殒。

时隔几年,公主带着几十州的舆图,带着她的部曲从属,回到长安。

凯歌马上清平曲,不是昭君出塞时。

李德瞥一眼台下百官,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近侍抹了把汗,小声道:“陛下,公主尽得人心……”

李德神情平静。

正因为此,他越要提防李瑶英,她有人心,有兵马,有一个桀骜不驯的兄长,还会嫁给昙摩王,而且还是李玄贞的弱点。

礼部官员反应飞快,立刻派出文采斐然的新科进士当场写几篇慷慨激昂的祭文,祭告逝者。

李德示意近侍颁布诏书,抚慰西域诸州。

杨迁和河西将领代失地百姓叩谢圣恩。

广场百姓无不潸然泪下。

……

瑶英骑马跟在队伍最后面,礼部官员迎了出来,再三恳请她乘坐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入城,她摇头,道:“我是送亡者归乡的,不必特地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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