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112)

作者:姚霁珊 阅读记录

想他的娘亲冰雪聪明、美丽无双,她在天之灵一定也希望着,她的遗物能够物归原主。

徐玠再笑了笑,倒提铁锹步下回廊,自院子东角起,以锹柄一块块敲击着青砖。

月光兜头盖脸泼上身,如水亦如酒,又如亘古不化的寒霜。

他恍惚了一下,想起那一夜的大雪。

说来也真怪,前世最重要的几番际遇,皆在雪天。

犹记建昭十六年冬,徐玠年满十八岁那年的春节,在宁萱堂门外磕了头,得来守门老妪冷冰冰的一句“夫人让您快走”,他便离开了正房。

许是那晚的雪太冷,又许是月光太凉,他没有回到家宴席上,而是跑到大厨房偷了一壶陈年花雕。

分明袖笼里就装着父王才赏的两袋金豆子,可他偏觉着,偷来的酒才好喝。

他拎着酒壶,漫无目的地在府里乱晃,不知怎么一来,便走到了影梅斋。

那是他从前绕着走的地方,可那一晚,他却只想进去瞧瞧。

或许,在那所院子里,会有那么一个人……一个魂,没那么讨厌他罢。

他这样想着,鬼使神差地便去推门。

那其实也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主要是院墙太高,他怕爬不过去,才想着试一试的。

不想,一推之下,那院门竟然开了,原来,挂在门上的锁头根本就没合上,只是虚虚拢着罢了。

第085章 盛名

徐玠一点儿未觉意外地推门走了进去,甚而还有几分窃喜,随意拣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对着那一勾残月、遍地缟素,将整整一壶花雕酒都喝给干了。

“真是个傻子。”

披了满身的月华,徐玠轻声自语,握着铁锹的手指紧了紧。

可不就是个傻子么?

那么大的破绽放在眼面前,他居然硬是没瞧见。

他就不想想,那影梅斋已经多久没人住了?

那样一所荒院,地方又偏得不能再偏,可门锁却是开着的,甚而那院子里竟还能有一块干净的石头?!

那哪里是荒院?

分明便是有人出入!

可笑彼时他就像瞎了眼,不只没发现这些不对来,还喝了个酩酊大醉。

直到一盆冰水泼上了身。

他被生生冻醒,醒来后惊觉身无寸缕,身旁还躺着个只穿着小衣的美人儿,一看脸,赫然竟是尤姨娘!

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慌慌忙忙便要起身,一瞥眼才瞧见,东平郡王手里提着只水瓮,铁青着脸立在床前,在他身后,是一脸震惊的朱氏,并半屋子的婢仆。

他挨了重重一顿藤条,当夜便被撵去了郊外庄子,此后,再也不曾回过王府。

而浃旬之后,“晶玉朱门”,横空出世。

有意思的是,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向来平庸的郡王府二爷徐肃,竟陡然变得才华横溢,以当年秋闱的《春秋无义战》为题,制成佳作一篇,名震士林。

有人甚至认为,他的文章比当朝状元的那篇还要好,更有人惋惜于他的宗室出身,深为其不能参加科举而遗憾。

更有甚者,就连郡王府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朱婉贞,竟也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在三个月后大齐最著名的“芳春会”上,以一首《浣溪沙》拔得头筹,其“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一联,直叫诗翁汗颜、词臣流泪,引来满城传唱。

到建昭末年时,徐肃俨然已是大齐不世出的名士,十五篇策论篇篇惊艳,盛名之隆,令士林仰望,多少当世名儒哭着喊着追在后头要收他为徒。

徐婉贞亦不遑多让,才如泉涌,随手一诗自成佳作、信口一诵便是绝唱,豪放、婉约、华美、峭拔,不拘一格、样样来得,被人冠以“千古第一大才女”的名号,其名声之响,比徐肃更甚,最后终是被某清流士族一眼相中,嫁得如意郎君。

“空、空”,脚下青砖发出异样的声响,徐玠亦自回忆中抽身。

他打量着足底青砖,想,应该便是这里了。

前世他喝醉了酒,记忆已然模糊,唯一的印象便是院中砖地翻起,月光照进三间正房时,那橱柜仿佛亦是打开的,有被人翻动的痕迹。

若非后来在江南逢着那对祖孙,听她们说起当年家中长辈的遗言,他还想不起这一茬儿来。

用力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徐玠弯下腰,开始拔除砖缝间的杂草。

十余年无人打理的庭院,荒芜而又凄清,长草足有半人高,将他整个身子都没了进去。

嗅着微涩的草叶气息,徐玠的脸上,绽出一个笑。

他想起了金家的那位老太太——李婆子。

那也真是个妙人。

分明会说话,前世也分明不止一次在庄子上见过他,却偏不肯开口,直到临死前才留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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