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290)

作者:姚霁珊 阅读记录

听人说,袁、蔡两位尚寝时常在李太后跟前走动,与太后娘娘颇为亲近。而反观御用监,却是远在外皇城,两者谁亲谁疏,一目了然,就算加上个吴嬷嬷,也未必管用。

事实上,吴嬷嬷最近时常觉得,太后娘娘对她的态度,已然大不如前。

她并不知原因何在,却也敏感地意识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都请吧。”红药袖起剪子,面上的笑容又变得甜软起来,就仿佛刚才那个泼妇根本不是她。

吴嬷嬷被这声音惊醒,袖中的手亦微微一松。

便在这片刻间,她已有了决断。

回头就把银子退给温守诚,先把自己摘出来。

至于旁的,也并非大事。

不过一个小宫女罢了,就得一时得三殿下看中,最后不还是落在她吴嬷嬷手下?

届时,自是由得她这个管事嬷嬷搓圆捏扁。

便由得你多蹦跶几日便是。

吴嬷嬷一脸笃定,面上亦漾起淡淡的笑意。

红药并不知其所思,只退回至角落,由得林朝忠等人出去。

当然,她也没忘了另一个人。

她回首看向身后的红菱,歉然地道:“嗳呀,说了这么些,一时倒忘了你要领东西,要不,你也先去外头坐着吧,我一会儿就把东西予了你。”

一面说话,一面端详着红菱的面色。

方才还是白脸来着,这会儿改青脸了。

嗯,直接往台上一站,能就唱青面兽。

红药于是笑得越发温柔:“你别怕,今儿这事与你无关,等会你自去办差就是。”

红菱呆呆站着,也不知听见没听见。

自芳葵亮出帐钩之时起,她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唯有心底的冷,一点一点漫延至全身。

直到炙热的阳光兜头浇下,晒得她面颊发烫,她才惊觉,自己正捧着那只檀木匣,立在小库房的门外。

她低下头,望向手中木匣。

很沉。

一如她沉甸甸的心。

她恍惚记起,就在不久前,她的手臂中,也托过这样沉的木匣。

而彼时,那匣中之物,已然少了一半。

可是,那少去的一半儿,又是何时回到匣中的呢?

红菱不明白。

大太阳晒上身,她有些头晕,眼前一阵阵地发着黑,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

滚烫的、紧闭的院门,烙铁似地盖上后心,那铜锁尤其烫得怕人。

小库房已是人去屋空。

就在数息前,于姑姑亲自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健妇,将林朝忠等人“请”去了尚寝局。

而此事亦果如吴嬷嬷所料,闹得很大。

尚寝局和御用监吵得不可开交,互相揭短、互相指责,陈年旧账一直翻到先帝时期某根鸡毛掸子是八根毛还是十根毛,最后,便闹到了李太后处。

而结局亦如吴嬷嬷所料,尚寝局赢了。

林朝忠诬陷无辜、携众闹事,降至末等杂役,罚去浣衣局;

吴嬷嬷擅入库房、是非不分,罚没三个月的月例,并于静室思过一个月,不得外出;

红药并芳葵也都挨了罚,因由是不过,只罚了半个月的例钱,过后两位尚寝又赏了她们各一两银子,反倒还赚了些。

温守诚倒是毫发无伤。

林、吴二人出于各自的理由,皆不曾抖出他来,却教他逃过一劫。

这等结果,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但到底也算有了个收梢,两方面也都消停了下来。

此事说来复杂,实则却也没用多久,事起事落,不过三、五日的功夫。

然而,在红菱看来,这短短数日,却似是长得望不到头。

她一日日地捱着,每一天都像是一年那样漫长。

直待风波定、诸事毕,她才终于在熟悉的墙根儿下,看见了她既期待、又畏惧的石塔。

彼时,她已经足足瘦下去了一圈,

她知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赴约的路上,她莫名觉出了一丝欢喜。

天气很好。

阳光明媚的午后,夹道的角落里,正开着夏天最后的几朵月季,细细甜甜的花香,散在微凉的风里。

能够死在这样的时日,总好过死在黑暗死寂的夜。

踏进荒芜的庭院时,红菱如此想着,唇边竟还挂着笑意,甚至就连陈长生阴鸷的脸,亦不能令这笑意稍减。

“你笑什么?有什么高兴的事儿么?”陈长生立在山石子下,整个人亦散出发石头般的气息,冰冷、生硬、没有一点人味儿。

红菱被这寒凉的语声惊醒,抬头望了他一眼。

刹那间,那刻在骨头里的惧怕又将她攫住,她的心脏一阵紧缩。

她低下头,如往常那般,将鼻尖深深地朝向地面:“公公恕罪,奴婢失手了。”

陈长生淡然地看着她,没说话,面上亦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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