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45)

作者:姚霁珊 阅读记录

于寿竹这眼光,果是不错。

方才她还担心,这小宫女若是过于老实了,未必能在六局一司呆得住。

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这小宫女看着老实,实则心中有数。只看她一离开冷香阁,就跟那鸟儿离了樊笼也似,从里到外都透着股子舒爽气,可见,那里的人薄待于她,她心里是明白的。

且,明白归明白,却是既不吵、也不闹,更未去争抢撕夺,仍旧老老实实地当好差,并不为外物所扰。

仅这一份品性,便比那些小肚鸡肠之人高明多了。

这般想着,林寿香便又生出两分逗趣的心思来,故意问红药:“你可饿不饿?早饭吃了不曾?”

红药忙恭敬地道:“回林司簿,我吃过早饭了,现下并不饿。”

林寿香便笑起来,道:“哦,原来你不饿,只方才看你那样用力地吸气,就像饿极了的样子,我还当你闻见饭味儿了呢。”

红药被她说得愣住了,想要回话,却又词穷,只得低头站着,心下又是尴尬、又是惕然。

方才一时忘形,浑忘了林寿香便在跟前,竟露出真性情来,这可是大忌。

所幸这林司簿素性宽厚,轻易不会为难人,若换作那厉害些的,红药怕现就吃不了的亏。

旧主亦是主,既然身为奴才,岂可才离了旧主,便如释重负?

你把主子当成什么了?

而再往下想,这厌主之奴,与背主之奴,也就一字之差罢了。

这念头一起,红药直吓出了半身冷汗。

她这是在石榴街住得太久,竟是忘了,皇宫禁苑,又岂是井市能比?

往后可切不能如此了。

想那六局一司,精明之人不知凡己,若她再不知警醒,被人窥出端倪来,那些人可不像林寿香这般好说话,到时候,红药便吃不了兜着走了。

心头不住暗忖着,红药面上则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林寿香见了,也不以为意,笑了笑,提步便往前走,一面指着前方道:“便从金海桥上走罢。”

红药再不敢吱声,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径往金海桥而去。

第034章 白板

下金海桥、过玉带河,两个人一路向南,沿途风物,已大是不同。

先自玉熙、承华、清馥、丹馨诸殿而过,再经宝月、芙蓉、锦芳、翠芬数亭,又穿长春、昭馨、瑞芬、仙芳等宫门,最后绕过澄碧、腾波两座亭台,遥遥可见一带碧水倒影两岸花树,石桥拱立、芳草如茵,田畦分列、如若农家,一所所白墙黛瓦的小院凭水伫立,如入画中。

这一带,便是六局一司办公之处并住处了。

红药极目远眺,心绪阵阵起伏,多少如往烟事、陈年故旧,尽现于她的脑海,一时间,怀念、伤感、厌憎、胆怯、疲惫、困顿,以及些微的一点点温情,溢上心头。

往后五年,她便会住在此处,直至当今陛下大行,诚王登基,改年号为元光,她才离开了这里。

她是被赶出去的。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她们这些建昭朝的“旧人”,自要要被那些“元光新人”取代。

离开尚寝局后,红药便被分去惜薪司打杂,领着最末等的月例,做着最重的活计,每天推着炭车进出北安门,直熬了两年才出头。

然而,纵使收梢不甚美妙,红药却还是觉着,尚寝局的那五年光阴,委实是难得地平顺与安泰。

诚然,这期间也发生了好些事,有一些还很让人不舒服,不过,如今隔了一世光阴往回看,她其实也不曾白吃了亏。

每一次遭人算计,皆令红药远远离开了那些险地,而她余生之福,亦是自这一次又一次的吃亏而来。

所以,这些亏,她必须挨个儿地再吃一回。

“前头就到地方了,你先随我去尚宫局把名籍换了,过后自有人领你去尚寝局,衣裳鞋袜也有人给你送去,你自个儿可别瞎跑,知道么?”林寿香此时脚步略停,回首向红药笑道。

她对红药颇有好感,话便也多了几句,若换作旁人,她才懒得开这个口。

红药自是承她的情,躬腰道:“多谢林姑姑提醒,我记下了,不会乱走的。”

林寿香点了点头,返身继续往前。

她们尚宫局位于河东,需得过一道烟波桥。

玉带河畔虽种得不少柳树,然烟波桥上却是光秃秃地,两个人顶着大太阳过了一道长桥,到得对岸时,俱出了一身薄汗。

下桥后,行不过十余步,迎面便是一所精致院落,黑漆门扉上悬着块匾额,上书着斗大的“尚宫局”三字。

林寿香当先行至门前,伸手便去推门,一面又回过头,想要再叮嘱红药两句。

不想,她这厢才一动作,那门竟自己开了,一个青衫黛裙、腰系铜牌的女子,正立在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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