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73)

作者:姚霁珊 阅读记录

那是她上辈子最近距离地看到陈长生,而彼时,这个后宫煞星,已经死得不能再死,再没了往日的颐指气使。

可是,就在半刻之前,这张死人脸竟重又在红药眼前出现,年轻、鲜活,充满了朝气。

有那么一瞬,红药真以为是见了鬼,若非最近定力见长,她只怕当场就要尖叫起来。

她抹了抹唇角,直身而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微凉且湿润的气息,丝丝缕缕浸入肺腑,她的思绪亦被这气息浸透,一点一点地,由混乱而至清晰。

原来,此时的陈长生,还是一个末等小监。

却不知,往后那数年光阴之中,他又是如何爬到高位的?

红药记着,当年的陈长生,很得元光帝的信重,主仆之间亦似颇为相得,元光帝甚至还曾亲昵地拿他的名字开过玩笑,说“何以长生,唯有仙丹”。

彼时已是元光末年,元光帝沉迷于服用仙丹,在宫里修了一座三清观,观里供奉着一名“仙道”并几个小道童。

那所谓“仙道”,红药亦曾见过,是个长髯白发、瘦削如竹竿的老道士,整天穿着件半旧的青袍,阴冷的面容上从无笑意,法号叫做玄真。

据说,他能够烧制出长生不老的仙丹,元光帝对此笃信不疑。

然而,吃了那么些的仙丹,莫说是长生了,元光帝连个长寿帝都没捞着,便被他几个亲亲儿子给弄得卧床不起。而那位号称活了千余岁的玄真仙师,亦被那几位皇子大卸八块,曝尸于荒野,连一片草席都没捞着。

接下来的戏码,不过是话本子里的那一套,一时谋逆、一时乱党、一时勤王、一时又是兵变,潢潢宫城、泱泱大内,直变成了那唱戏的戏台子,众皇子粉墨登场,唱得那叫一个欢实。

然后,他们就把自己给唱死了。

唱得越欢,死得越快。

反倒是最平庸、最无用、出身最低的五皇子,在一众内阁老臣并三军将领的护持下,血洗皇城、荣登大宝,成了后来的鸿嘉帝。

其后,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宫里放出一批人,红药就此离了这片是非之地,再往后之事,她远在大齐最偏僻的岭南,自是无从得知的了。

思绪转至此处,红药已然收拢思绪,不复此前慌乱。

近处看陈长生,倒也没那么可怕,若非当年亲眼瞧过他的尸身,红药怕还无法将烟波桥上那个面貌普通、胆小怯懦的小太监,与后来权倾皇城的陈大监,联系在一处。

混得还不如我呢。

红药撇撇嘴,暗自嘀咕了一句,佯做整理衣带,悄悄往四下看了看。

巷中寥无人迹,身畔的紫竹在风里晃动着,空气越发湿凉,连头发丝都像沾上了潮意。

红药轻呼了一口气。

许是上晌两位尚宫传出的消息太过惊人,尚寝局这一片如今倒是安静,众人似是吓得呆了,连个出来走动的都没有,也就无人瞧见红药这惊慌失措的模样了。

如此便好。

红药再度吐纳了几息,将那惊悸与惶惑的感觉压下,又细细回思了一遍之前的情形,确定自己并不曾在陈长生面前表现出反常之态,这才放缓步子,徐徐往小库房行去。

第056章 废殿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昭馨门外某个颓败的殿宇门前,红菱的青裙,正自掠过那道残损的门槛。

风有些大,冷冷地拂上身,吹得她掌中油伞轻响。

她抚了抚裙摆,举眸四顾。

身旁是斑驳的粉墙,墙上悬了大片木香花的残枝,细碎而浓翠的叶,密密遮住墙头,隐约现出几块失去光泽的琉璃瓦。

依门站了片刻,平定了一下有些急促的呼吸,红菱这才轻提裙角,悄步踏进抄手游廊。

廊庑曲折,地上好些砖块都生了青苔,雕梁画栋亦变作朽木烂桩,一根根廊柱漆色剥落,露出木头原本的颜色。

红菱慢慢地走着,注意不令鞋底染上苔痕,待转出游廊,她又熟门熟路地穿过几重庭户,来到了后院。

后院亦是一片荒芜,杂草生了遍地,曾经的亭台,如今亦被藤蔓与草色覆盖,一眼望去,荒凉得紧。

红菱无心他顾,脚步迅速地绕过几座假山,来到院子的西北角。

那里,植了一株合抱的大槐树。

此时,陈长生正蹲在树后,呆望着泥地上的几只蚂蚁,并不曾发现红菱的到来。

他到现在还在害怕。

真是想不到,这大白天地,竟能遇上鬼……不对,是跟鬼也差不了多少的人。

陈长生的嘴角抖了抖。

他当时真是要吓死了。

谁又能想到,桥面儿下突然便冒出个人来,白脸黑眼圈儿,与那戏文里的白无常像了个活脱,吓得他险些当场坐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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