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77)

作者:姚霁珊 阅读记录

陈长生没再说话,笑着向她挥了挥手。

那是一个极淡的笑,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冷漠。

红菱并不知晓他的变化,躬身向后退行了数步,方绕过了假山石。

当身后那两道冰冷的视线,终是被石块与杂树阻隔时,她高高提起的心,这才落回肚中。

她加快脚步,循原路往回走,也不知走了多久,方背依着院墙停了步,一时间,浑身上下阵阵虚软,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她将伞拄在地面,权作支撑,下意识地回首张了张。

身后已然不见了废殿的身影,高耸的宫墙仿若一座大山,将一切尽皆掩去,入目处,唯有青森森大片的砖块,兽面瓦当衬着阴沉的天空,浓云密布,仿佛随时都会压将下来,鼻息间是潮湿而又清润的味道。

红菱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抬手抚向髻上被风吹乱的发绳。

她的指尖尚还有些颤抖,并不肯听她的使唤,总也捋不顺那几根丝带。

她慢慢地放下手,眼底深处,是抹不去的惶遽与恐惧。

她怕陈长生。

每当他用那种异样的眼光望住她时,她就会觉得,身上像爬满了细小的蛇,滑腻、冰冷,令她每个毛孔都透出凉意。

她恨不能尖叫两声。

可她不敢。

在陈长生的跟前,她人前表现出来的温柔大度、识进知退,全都不见,唯有发自内心的恐惧,一点一点地啃啮着她的每一寸肌肤,让她从心底里冷起来。

红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随后,猛地挺直脊背,将伞尖用力向地上一顿,拔脚便往前走。

快些跑开,跑得远远地,离那个人越远越好。

她咬着牙拼命向前走,越走脚步越快,到最后几如小跑,好似被什么人或什么东西追赶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怕的,又岂止陈长生一人?

他背后的那些人,才更让人害怕。

恍惚间,红菱又想起了方才陈长生的话:

……金海桥……三等奴才……才晋的婕妤……

她抬手按住太阳穴,似是要籍由这个动作,将这些声音死死按下去。

可是,没有用。

那些话语像是在她心里生了根,越是拼命压抑,便越要往她的脑袋里钻。

红菱跌跌撞撞地跑着,蓦地,脚下一滑,身子骤然失去平衡。

慌乱间她本能伸手,指尖触及一片坚硬的宫墙,恰好撑住她的身形。

她喘息着扶墙而立,一颗心怦怦怦跳个不息,眼前金星直冒,手脚比方才还要虚软,竟连站都站不稳,遂只得丢了伞,一手扶墙、一手撑着膝头,喘着气四顾。

此刻,她已然行至一处狭长而曲折的夹道,前后不见人迹,唯有穿堂风呼啸来去,将她的衣袂拂得乱飞。

第059章 秋雨

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物,红菱的呼吸,渐渐地平定了下去。

此处乃是通往六局一司的一条夹道,因绕了一大段弯路,夏天时又特别地晒,故很少有人走。

红菱抚了抚裙摆,眼底的惧色,一点点地加深。

她还在想着陈长生的话。

或者不如说,那段话,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顾红药。

陈长生所言,与红药此前的那位婕妤主子,何其相似?

红菱早便听说,那位张姓婕妤便是最近才晋的位,而巧的是,三个月,这位张婕妤身边有个名叫罗喜翠的三等宫女,突然便失了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红菱的身子颤了颤。

就在月余前,她曾连着几晚潜入河底,将坠着石头的尸块埋了进去。

她按住裙摆的手,本能地轻轻来回搓弄着,反反复复,仿若那手上沾着什么脏东西。

那一刻,宫墙消失了、夹道亦不复存在,她仿佛又来到了深深的水底,周身是冰冷的水波,她被那浓稠的黑蒙住口鼻、冻住血液,就如同被一个巨大的、难以摆脱的梦魇牢牢禁锢,无论她如何努力地游动,亦脱不出那阴森的黑暗。

红菱闭紧双眸,两手在裙摆上擦拭得越发用力。

那些包裹着尸块的布片之上,沾满了血迹,即便早就干涸了,且时间也过去了很久,可是,那粘腻腥臭的味道似乎还沾在指间,怎样也擦不净。

红菱苍白的唇颤抖着,连带着身体也在颤抖,“啪”地一声,支在墙边的油伞被他碰落在了地上,而她却像是根本没听见,犹将两手在裙子上来回地擦,擦一阵,便放在眼前看一回,神情恍惚,仿若丢了魂。

蓦地,一粒冰凉的水珠,砸上了面颊。

她一惊,飞快抬起头,扑面又是数点冰凉。

仰首痴望了片刻,她方才醒觉,下雨了。

烟雨如幕,被西风拂动着,一时扫进墙角,一时又掠去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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