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八娘低着头，抿着唇低声道：“阿生姐姐，你不要带我进宫好不好？”

冷懿生蹲在她们面前，捧起罗八娘的小脸，认真问：“为什么？”

前两天她特地问了罗八娘，得知自己也能和罗九娘一起进宫，罗八娘明明又兴奋又期待，还学着行礼乖巧道“见过太子妃”，闹得她哭笑不得。

此刻罗八娘望着冷懿生的眼睛，眼前倏然模糊起来，泪水溢出眼眶。

罗九娘戳了戳冷懿生的膝盖，稚气的声音道：“八姐被婶婶骂了。”

蓦地又补道：“还被打了。”

冷懿生蹙起眉头，急切问：“打哪了？疼不疼？”

罗八娘低着头呜咽着摇头，罗九娘指着她的手臂给冷懿生道：“拧这里了，都淤青了。”

冷懿生抓起罗八娘的手推高袖子，小姑娘白嫩的手臂有三、四处淤青，只看一眼便叫她心疼得难以呼吸。她将她搂进怀里，哽咽道：“傻八娘，这样我怎么忍心留你在这？”

罗八娘嗅到冷懿生身上的香气，脸埋进她的肩哭了起来，瓮声瓮气道：“阿生姐姐，八娘也想跟你在一起……”

她因为哭而说得含糊不清，但冷懿生是听见了，听清楚了，这是她的心声。

“阿姐知道，阿姐知道。”

当务之急，她先把罗八娘安抚好。待罗八娘情绪平复些，冷懿生便认真同她说清以后的事。

“八娘，跟了阿姐进宫，以后会很难见到你的爹娘，知道吗？”

虽然她的父母不是好东西，但冷懿生觉得有必要说清楚，让她去决定。尽管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件残忍的事。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你可以慢慢想。”

罗八娘哭得眼睛通红，坐在椅子上，当真开始想了。

罗九娘在一旁牵着她的手，安安静静的。

罗八娘的脑子里，又现出昨夜的吵闹。

母亲朝她大吼大叫，杯子一个个摔在地上，甚至还有一块细碎的渣子溅到她的脖子，落在衣襟上。她害怕得想哭，但母亲不让她哭，一听她哭，就气得更厉害，动手拧她的手臂。她一哭，她就拧，她一拧，她就哭。如此往复。

“白眼狼！那个小贱人哪里好了？值得你要她也不要你娘？”

“白眼狼！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最后，她哭着喊“爹”，但他进门看了一眼，一脸晦气地又走出去。

她是父母的第三个孩子，但他们从来都并不在意她。父亲当官忙，母亲只在意兄长罗四郎，姐姐罗六娘有其他姐姐作伴，只有她孤独一人。

母亲曾看着她道：“怀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男儿，没想到生下来是你。”

她也听母亲说过，“姓张的生不出最好，反正你们罗家没男种了！一个接一个只能生女人！罗兴，你该感谢我给你生了个儿子！”然后父亲抽了她一耳光。

罗八娘不愿再回想，也许她真是白眼狼吧。在抉择的关头，她想不到半点父母给过的温情爱意，甚至怀疑从来未有，所以她才想不到，而不是她忘记，她满脑子充斥着他们的愤怒和不堪。

她对冷懿生坚定道：“阿生姐姐，带我走吧。”

话一出口，她如释重负。

迎亲

大年初八，当朝太子大婚之日，上万带刀侍卫从皇城南门一路排到罗府门口，一早就将百姓隔在官道两旁，到处人山人海。

冷懿生的小院子忙翻天，若干女官伺候她梳妆更衣。她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身体有些僵硬，任由女官们拉着折腾。

迎亲队伍在午后才浩浩荡荡宛如长龙蜿蜒而来，到罗府时已是黄昏。本听闻病弱太子兰贺会亲自迎亲，京城百姓纷纷盼着能借此机会一窥真颜，谁知道太子奢华的车撵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走在迎亲队伍前的是钦点大媒缪丞相，他骑在系红绣球的骏马上，握缰绳的手冻得通红，人瑟瑟发抖，脸上还得微笑。

到了罗府，缪丞相与罗侍郎恭维一番，讲明太子决定仪式从简，便看见太子妃在众多女官地搀扶下缓步走出来。

冷懿生身披绯袍绣金丝华服，满头珠钿合着簇簇烛光熠熠生辉，像顶着一个大金冠，又缀许多珍珠翡翠，而比这堆奢靡玩意更亮的，是冷懿生一眨不敢眨的水瞳。

她就要被这身沉重的宫廷嫁衣压垮，乌黑的发髻上也如顶着个大鼎，重压之下，全靠她咬牙挺着脊背脖颈才勉强撑住。

她一双秋水盈盈的美眸左右扫了一遍，发现没有想看见的人，瞬间目光黯了下去。

太子本人没有来迎亲。

罗家众人心里更踏实了，新郎都不来迎亲，可见这一桩亲想长远也是长远不了的。他们脸上的笑意不自觉更深，嘴角笑得更咧，看在他人眼里，是外甥女嫁进东宫，他们与有荣焉，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