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圆梦录[重生]+番外(56)

作者:绘画 阅读记录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

钱依山悲恸地想着。

这些年他一直为不能阻止兰贺而自责、愧疚、心痛、麻木,每死一个人他就要在刀山火海里挣扎一回,到这来,他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被活生生撕扯着,一点点一点点地被撕掉。

他原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没有那次饥荒,他衣食无忧。即便有了那次饥荒,他虽然穷,但也不作恶。他平凡老实,一生唯二见过大量鲜血的场面,是妻子生产时,因为见到那样残忍的鲜血淋漓,所以更感激妻子也更珍惜孩子,愿意为她们付出一切。

可是老天爷让他遇到兰贺。从此,他看见鲜血在自己身上淌,看见鲜血流下一层层台阶,流到他的脚下。

血,满地的血,满目的血,那样红,那样浓,那样腥。钱依山永远忘不掉,那些血纯粹得太子大婚的一切喜庆的红色都比不上,它们永不褪色。

他猛然跪下,拂尘随着他的颓丧掉落在地,声响令兰贺朝他看去,还有地上捡拾碎片的水心。

水心只看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埋头收拾,深知好奇心不能太强的道理。

兰贺问:“你怎么了?”

钱依山的眼睑微不可见地抖了抖,没有回应。

兰贺定定地看着他,忽而脸色一变,半跪在他面前抓着他的肩膀叫道:“钱依山!”

他向来矜贵低沉的嗓音鲜少喊叫,这样高昂的一声呼唤,喊出来后,兰贺愕然。时光倒流,两世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只成一生。他一生里仅仅两回如此呼喊。

“钱依山!”

“钱依山!”

自己的声音在耳畔回荡,他抓着钱依山,仿佛回到那遥远又近在咫尺的一天,钱依山饮鸩自戕,尸体的僵冷仿佛瘟疫般传染给他,叫他整个人也跟着僵冷了。

“不……不是现在……”

兰贺摇摇头,怒目而视,猛地一摇钱依山,命令道:“钱依山!给我醒醒!”

钱依山被他摇得脑袋一乱,本能推开他。

兰贺站起身,侧身冷对地上的宫人,语气不带一丝温度道:“滚出去。”

水心诧异地抬起头,起身、行礼、后退、转身离开、带上门一连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殿内只剩有着十几年情分的主仆二人。

“你到底在干什么?”

钱依山缓缓抬头,望着太子冷厉的眼眸,忽地笑了。

“太子,太子殿下,仆现在才知道,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所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杀人也不会眨一下眼,和他这种平头百姓有不可逾越的沟壑。

“你疯了?”

钱依山笑着摇头,他觉得他现在清醒得很,无比清醒。

过去比起现在,那就是被钱糊住了眼睛。就如他的姓名,钱、依、山,钱和山一样庞大,挡在他眼前,他就除了钱什么也再看不见。

但鲜血无孔不入,终究把他眼前的山给染红了。

钱依山端正地跪着,掌心贴在地上,朝兰贺磕头,并不再抬起。

他道:“殿下,仆斗胆求你,念在这些年,仆恪尽职守,对你忠心耿耿的份上,放仆一条生路吧。”

在楼小屿被杀之前,准他没胆,准他逃离吧。

“你说什么?”兰贺茫然地盯着他的后脑。

钱依山重复道:“仆斗胆恳求殿下,念在这些年,仆恪尽职守,对你忠心耿耿的份上,放仆一条生路吧。”

“放你一条生路?”兰贺的声音无法控制地颤抖,“我什么时候……绝你的生路了?”

与此同时,兰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索魂音律,“知道钱依山为什么要自杀吗?真是一条忠心的好狗。在妻儿和太子之间,他竟然全都不选,自我了结。可惜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探究

从通光殿出来,寒风打在脸上,兰贺却未感到冷。他缓缓地离开这里,奴仆跟在他身后三四丈远外,望着他睡不醒般的身影,在天地间如萧瑟荒原上一株随风摇曳的狗尾巴草。

兰贺不知自己想走去哪,对钱依山想离他而去,不,是想离钱而去一事耿耿于怀。他走着,偶尔停下来望一眼辽阔的穹苍。

冬天的天空很无趣,只有雪花会经过。现下唯一的过客也没有,整片天空一处露着蓝,一处露着灰,像一块雾蓝色的绢布静静铺开。

东宫的四季苍穹,他看了二十几年,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片天上的一朵云一束风,每一道纹理都像流淌在他骨肉间的血液,与他相近相似,每每抬头,都仿佛与知己相处。

曾经钱依山不知道说什么时,就喜欢说,“这天真是亮啊,不愧不是东宫的天,又大又亮。”慢慢地变温文了,就含蓄说,“殿下你看,今天的天色真好。”再慢慢地,他就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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