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23)

作者:三口兽 阅读记录

“你果真像个进城的老太太一般。”

“对啊,我生在汴梁,长在汴梁,到头来,竟与汴梁如此陌生。”

“你是更喜欢在府中读兵书绣花鸟,还是更喜欢市井人烟?”

“命运待我极好,既然我生在锦衣玉食之家读兵书绣花鸟,我感恩上苍;但我也喜欢汴梁的市井人烟,若是大宋处处如此,年年岁岁如此,那我便也感恩上苍。”

川流不息的人群,明灭闪烁的灯火之中,赵淮鹤紧紧抱住我,“愿,四海升平,岁岁长相见。”

再征

西北边境传来消息,金国被殷楠打退以后,辽国便来犯大宋幽州。殷楠被急招入宫,这是他从西北返回汴梁的第四十二天。

婶母在殷楠回京后,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殷家一时间誉满天下。然而她不是一个精通前朝之事的女子,她是一个普通的贵妻,一个普通的母亲。殷楠被急招入宫,她便知道了,她唯一的儿子,又将离开她,远征边疆。

于是她跪在宫门外三天三夜,乞求圣上不再令殷家独子远征。

叔父斥她胡来,殷楠亦是劝慰母亲,勿要乱了朝纲。婶母读书不多,平日甚是慈爱温顺,却偏偏这次固执己见,阻挠出征。然而,前朝之事又岂是一个妇人能干涉的,即便她贵为一品诰命夫人,三天三夜的跪求,除了换来皇帝敷衍赏赐的几斟珍珠,任何事情也没有改变。

前朝之上,太子主张大宋联合金国对抗更加强大的辽国,而这个出面的人,必须是殷楠,只因殷楠是唯一打败金国的将军,金国对这位大将军至恨至敬,化解恩怨,联合抗辽,只有殷楠。

起初殷楠很是不满,拼尽弟兄性命,好不容易打败了的金国,此刻竟要与之修好!但很快,他的愤懑与不解全在满朝文武和自己的父亲“顾全大局”的劝慰中顺从下来。此番辽国见金宋两国两败俱伤,趁虚而入,来势汹汹,意图占领幽州,若是幽州落入辽国之手,必定兵败山倒,直攻汴京,国之存亡危已。

婶母因在宫门外跪了三天三夜,受了风寒,在下旨的那一日,一病不起。病榻前,她轻轻拉着我的手,道,“我从来待你如亲生女儿一般,我一生所愿不多,一愿你与殷楠安康,二愿你与楠儿喜结良缘。第二愿,自你为了救楠儿而嫁给清王起,便不可能了;我一介妇人,哪里有福分承那什么’一品诰命夫人’?现唯独求楠儿,我唯一的儿子,不要再去征战沙场。你叔父总说我不懂得顾全大局,我只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啊,我不要什么大局,我只要我的儿子活着。梨儿,竟是婶母太贪心了么?”

不曾想,五日,婶母便撒手人寰。

婶母丧期,殷楠看似并无大恸,除了言语较之寻常寡淡以外,如往日一般进出军营,日啖米饭三碗,别无二至。

叔父大悲,见子如此淡薄,大斥其冷血无情。殷楠并未辩驳,只道,“沙场生死何其多,早已见怪不怪。日出日落,又何曾因谁的离去而改变?”

我却是懂得殷楠的,想来我们殷家人,早在鬼门关徘徊,见惯了生死,多少有些生来冷血。那年我三岁,父母双亡,父亲常年征战在外,只抱过我一次,母亲体弱,与我分别居于柱国府两端,我与我的父母只有短短三年的浅薄的情分,于是父母丧期,年幼的我只在夜半哭泣也是因为吃不到乳酪羹。

未出孝期,殷楠便请令前往西北。我前去留他,等婶母出殡再走,皇上仁慈,定能谅解。

他道,“自古忠孝难两全,我已不孝,又岂能不忠。”

逝者已逝,而国之危时,我便不再拦他,回府将两副迟迟没收尾的护膝匆忙缝好,担心次日他早发,连夜给他送了过来。

在他房中寻不得他,怕是惊扰了悲痛难眠的叔父,便命下人四处悄声寻找,寻不得,我突然灵光一闪,进入烛火明灭的灵堂,在棺中,婶母安详的臂膀中,蜷缩着一个穿着白色里衣的大男孩,殷楠。

我泪目,唤醒他,“殷楠,别在这睡,该着凉了。”

他缓缓睁开眼,见是我来,起身抱住我,终是哭了出来,“小梨儿,我们没有娘亲了……”

我以为我对父母亲情淡漠。婶母待我如女,我又何尝不将她作为真正的母亲呢?十六年来,我从未有过失去母亲的悲痛,皆是因为,我以为我有母亲啊,此刻我恍然大悟,声嘶力竭地哭了出来,原来,这一次,我是真的没有娘亲了。

我与堂兄,一个王妃,一个将军,在深夜的灵堂相拥嚎啕大哭,像是两个三岁的孩童。

“堂兄,一定要安康。”

灵堂外,叔父白了一半的青丝,看着我们,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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