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气势，他当年还是皇帝的时候，总在几个眼熟的武将身上感受到过，那是手上真正沾了人命的人才有的死寂狠厉，为什么这么年轻一个女人，身上会有这样浓重的杀意？

老道士不拘小节，看见他来了，拉着他去了整个花店大厅唯一一张木桌边坐下，双手在围裙上揩了揩，一边摘围裙一边问，“大少爷，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顾瑜看着他换下围裙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试图挽回高人形象，故作高深莫测地摸着他长长的山羊胡，一脸仙风道骨地坐在他对面，然而他并不知道，这只会显得他刚刚那副模样对此更加鲜明强烈。

“吴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顾瑜不知道这件事情该怎么开口，他甚至不知道老道士究竟是不是误打误撞或者纯粹瞎扯才算出那个学校，因为后来一切都是他自己猜测，老道士从来没有给过准话。

是以，当老道士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时，他又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少爷遇见那位贵人了？”

顾瑜抬头。

“看样子是遇见了。”老道士点了点头，给他动手倒了杯茶。“还遇到了点小麻烦？”

这花店里的茶叶也是花，闻一口都满是花香味，顾瑜拿着杯子，在这香气里定了定心神，“您……真不是骗子？”

老道士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我是不是骗子，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怎么？少爷还不相信？”

顾瑜叹了口气，听着他的笑声，“那您之前跟我说的劫难……”

“你那位贵人的劫难，源于家庭与环境，而你的劫难，”老道士长叹一声，“是心结，也是心劫。”

顾瑜心中一动，“怎么说？”

“让我看看。”

老道士抿了口茶水，坐在原位闭着眼睛开始掐着指头算了起来，嘴里一张一合声音极低，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许久，才放下手，喝了一大口水。

“我刚刚给你那位贵人算了一卦，她的劫难算是有惊无险，勉强渡过了，但我看不清她未来路上的缘线，想来，这牵扯在你。”

顾瑜安静地听着。

“原本你们的运势，我已经算好了。互相化解最好不过，可是似乎少爷你这边出了点问题，缘线断在半路，若隐若现……”

这种玄之又玄的语句即使已经足够简洁化，顾瑜也听得一知半解，他只抓住了一个关键词。

“缘线？”顾瑜轻轻皱了皱眉，几不可闻地问，“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老道士奇怪地看着他：“不然呢，还能有什么意思？”

顾瑜眉尖紧蹙，他突然觉得满心的疑虑有些难以启齿，“可是……可是……她不是……她不是我……”

她不是我自己吗？

哪怕现在的他变了很多，哪怕他已经和曾经的那个孟安没有共情，对那些记忆也仿佛更多的只是站在外人角度的打抱不平和愤怒，他依旧曾经做过孟安，依旧有过“孟安”这个身份啊。

自己喜欢上自己，这不是最可笑的吗？

老道士能知道他上辈子是位皇帝，应该也能知道他上上辈子是谁吧？

他没有说完整，可是老道士盯着他看了几秒，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摇了摇头，“少爷，你想岔了。”

他叹了口气，“我有说过，少爷你活了三世吗？”

顾瑜一愣。

“你是不是从没想过，身为孟安时的那一世时光，究竟是你真实活过的几十年，还是说，只是一段记忆呢？”

“少爷，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只是你上辈子某次小憩时，做过的一个真实而荒诞的梦呢？你把梦境当做了现实，以为自己就是主角，事实上，只是无意之间，阴差阳错得到了他人的记忆而已。那一段记忆，正是孟安这辈子，本该有的结局。”

“而你不过是，迟来一步，来到她的世界，错过了她往前的十几年，却因为拥有这一段上帝视角，理所当然地伸手，将她拉出泥潭，真正参与了她往后的人生轨迹。”

老道士每说一句，顾瑜攥着杯子的手就紧一分，直到滚烫的茶水被他抖落出来烫到手背，他才猛然惊醒，“可是……如果是梦，未免太过真实了。”

“那么，少爷你再回忆一下。这一段记忆在你印象里，真的有这么清晰吗？”

没有。

事实上，真的没有。

很多细节，他其实都已经记不清了。

老道士再次准确地戳中他的心思，“也许你会觉得，因为你已经活了太多年，一开始那些年的记忆，当然会变得有些模糊。可是即便如此，究其根源，你的心结，也只是出于你的心里思想作祟而已。”

“你潜意识里抗拒这件事情，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赞同我的意见。你固执地卡在一个死角，使劲冲着一个方向钻牛角尖，你不懂得变通，可是你要知道，有些事情，能解开这个结的，只有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