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惟真!醒过来!”
“和我离开幻境!”
抓不住,她也听不到。
……
“陆惟真!”
“陆惟真!”
“陆惟真——”
……
他突然厉喝起来,一声比一声更加雄浑且透着蚀骨冷意,仿佛要划破她的血肉,直刺到她的心窝里去。原本一动不动的陆惟真,突然猛烈一颤。
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水,四面八方的水,不知从何处而生,朝两人淹了过来。这个世界骤然暗去,月光,村庄,桥墩,树木……统统消失不见。四周只有弥漫的暗黑的水,瞬间淹没陈弦松的口鼻。他立刻奋力划动,一望之下,胆战心惊,只见陆惟真就像一具木偶,一动不动,朝水的深处,直坠下去。
陈弦松是捉妖师,他知道幻境对于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哪怕只是在幻境中长眠、溺水而亡,一旦堕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在现实里,这个人只怕永远也不会醒来。他一头往她的方向扎下去。
眼前是一片茫茫的水,漆黑无边。陈弦松一口气游下去很深,才看到水底深处,似乎有光。而一个人影,正朝那光坠去。
暗流涌动,世界昏暗。
等陈弦松接近那光亮处,却已不见陆惟真身影。当他看清水底建筑的模样时,心头一震。
是他的家。
湘城的那个短暂的家。
四四方方的院子,院门虚掩,隐约可见里头的大树,一切都沉在水底。
陈弦松游进院子里。
在这个婆娑幻境里,在陆惟真的心里,在眼前的水底,家中一切,和他离开前,没有任何变化。做了一半的木料和工具,堆在院子里;厨房里还挂着林静边买的腊肉香肠;地上,甚至还有阳光透过树叶,投射下来的影。
一个人,抱着双膝,坐在院子的角落里。
“陆惟真!”
陈弦松游到她面前。
仿佛有千斤重的水波,在两人之间,轻轻摇晃。
她睁着眼,一动不动,无知无觉,无悲无喜。
这里,这个她,就是婆娑幻境的缺陷所在。无根之水,无路之境,无魂之人。
陈弦松托起她的脸,只隔着十几厘米的距离,静静盯着。
婆娑幻境,如梦似幻。刹那半生,为我窥探。你的痛苦与快乐,压抑与怒放,挣扎与坚持,我已全部知晓。你从何处来,想往何处去,我也明了。
……
她不是作恶多端的妖,她是从宇宙深处流浪到我眼前的半颗星。
石兽窥心,她心有魔障,转身沉沦,而我坠入。
她把自己困在这二十余年的沉默、忍耐和坚守里,困在我们分开的那个雨夜,困在冰凉深黑的水底。
无上大青龙,作茧自缚,不知归去。
茫茫黑暗水底,唯有男人长长的一声叹息。
而后,陈弦松将陆惟真抱进怀里,说:“陆惟真,你醒醒。所有的事,都过去了——今天之前,所有的事。”
静了一瞬,他说:“若有来生,我们……”终究没有说下去。
她在他怀里,依然保持着雕像般定格的姿势。陈弦松的手慢慢收紧,那是足以让她感到疼痛的力量。过了一会儿,两行眼泪,从她的眼中滑落。
一道柔和四色光芒,从两人周身绽出,渐渐淹没水,淹没院子,淹没一切幻境。光芒无边无际,破除一切,直冲上天。陈弦松抱紧了她,闭上眼睛。于光芒中,身体渐渐往上方浮动升起。
第98章 我已无求(1)
陈弦松睁开眼,看到一片暗灰色的天空,他猛地坐起。
他在一片碎石砾中,它们铺了足有千余平米,灰黑坚硬。周围是一座形状奇特的山,远处,光源之门还在天空中发亮,一片片黑色树林,像是一群沉默的矮人,点缀在灰色荒原上。
这就是他和陆惟真踏入巨石兽的陷阱之前,所在的位置。
他看到几米远处,趴着个人,腰身纤细,黑发披散。陈弦松两步就到她身旁,刚伸出手,又停在半空中,而后动作很轻地将她翻过来,抱在怀里。
陆惟真双眼紧闭,脸色有些发白,但是呼吸还算均匀。
陈弦松便坐在这一堆黑色碎石砾上,看了她一会儿,才轻拍她的脸:“陆惟真,醒醒!”
陆惟真迷迷糊糊的,感觉有粗糙的手指,捏住了自己的下巴。她闻到那人怀抱里熟悉的气息,眼还没睁开,低喃:“陈弦松……”
他低声答:“嗯,我在。”
陆惟真脑子里一个激灵,睁大眼,就撞进那双可以吞光沉星的眼睛里。
一片荒芜的背景里,她在他怀里,而他低头看着她,一切像是在做梦。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也没有动。
陆惟真反应过来,连忙挣扎爬起来。陈弦松放下原本捏着她下巴、被她挣脱的手,也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