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重山(22)

沉默如滴落的墨水,在静室内蔓延开。

这样的氛围不似安静,是人刻意地不说话不表态,但无形之中已表明态度。闻灯唇线紧抿,凝视住步绛玄,不想放过他面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可惜他神情不变。

片刻过后,步绛玄拿起书,开口:“打便打了,我不认为是错,何须接受处罚。”

这话听起来竟有几分随意,甚至还很理直气壮,总之是承认了。

闻灯啪的一声搁下笔,语调上扬:“那你不早说?”

步绛玄道:“抄写有助于记忆。”

闻灯:“……”

闻灯气笑了:“你他娘的还是为我好?”

听他如此用词,步绛玄皱了下眉。

闻灯一把抓起刚才抄的几页纸,但又一顿、放下,拿起两张空白的,揉成团、丢出去。

纸团在地上弹了几下,落到步绛玄身侧,从他绛红衣衫一角上擦过。这坐在窗旁、手执书册的人敛眸一扫,道:“既然不愿,那便不抄了。”

“你当我一开始很情愿吗?”闻灯愤怒地翻了个白眼,右眉眉尾的那抹红痕仿佛飞起,转念一想是他主动开的口,更是生气,抱着手臂,语气略显自嘲:“是我自作多情,上赶着自讨苦吃。”

步绛玄极不明显地捏紧书,静默几息,垂眼复又撩起,对闻灯说:“院规共计一百则,我讲给你听。”

“谢谢,就不麻烦你了。”闻灯面无表情道。

“我带你熟悉白玉京。”步绛玄又道。

“外面在下雨。”闻灯满口拒绝之意。

“你的刀……”

“我哥给我找好了。”

步绛玄听完,默然不语。

闻灯起身朝外。

脚步声渐远,静室内唯余步绛玄一人。闻灯坐过的那张书案甚是凌乱,院规册子被风吹歪,眼见着就要落地。步绛玄起身过去,把东西一一归置整齐、蘸了墨的笔洗净挂起。

做完这些,他坐回原处,继续看书。天光从窗外透来,将步绛玄的影子拉得斜长,它仿佛动了动,又仿佛没有。

过了会儿,影子真实地动起来——是步绛玄合书起身,离开静室,离开前院,登上大明楼。闻灯在大明楼前院里、相连的各间屋室内走走看看,这里布局清雅,长窗格架,草木插花,无不恰到好处。他不断抬起双手,伸出食指和拇指,将满意的景色“框”起来。

走着走着,闻灯不免想起步绛玄,想起闻清云对他“极度孤僻”的评价。不,这算不上评价,是一则打探到的消息。

他也算和步绛玄有一些交情了,细细一思,无论是步绛玄带他去铸剑街的方式,还是“抄写有助于记忆”的手段,的确都是不太有人际交往经验的人才会作出的举动。

闻灯又觉得步绛玄有些可怜。

“还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嘟囔着,把前院逛了个遍,找到一处地方坐下,掏出闻清云给的步家资料。

——了解步绛玄,了解步家,这是他跳马车回白玉京的主要目的。

“要不是因为任务,我才不会理你。”

翻开第一页,闻灯瞪了眼方才那间静室的方向,小声嘀咕。

闻灯把步家资料当作一本八卦手册,故而翻得极快,塔楼的钟声又传来时,他已看了大半本。

步家是名门世族,家学渊源、底蕴深厚,出过不少惊世之才——步绛玄的父亲便是其中之一。他们同世俗权力的关系亦是密切,虽说没有世袭爵位,明面上不掌一方权柄,但在周国历史上,曾有三位贵妃、两位皇后姓步。

这一族的人都很骄傲,而家风严谨,家规老旧,忌讳离经叛道,集体荣誉感极重。闻灯将他们称为“保守派”,又将敢于和江湖禁忌结合的步绛玄父亲称为“自由派”,性格“独”的步绛玄,显然是自由派继承人。

闻灯结合这本资料册上,和步绛玄同辈之人的某些过往,零零散散得到了关于步绛玄更多的信息。

譬如,步家有一座剑冢,步家人生时从冢中取剑,离世则交还。

步绛玄父亲的剑,便是从剑冢内取出,剑名别人间,在江湖兵甲榜上赫赫有名。他去世后,剑归剑冢,等待后人再启。

步绛玄八岁那年,步家二房长子上剑冢择剑,意图便是别人间。

这二房长子修行天赋极佳,六岁入清净,十岁至清净境巅峰,虽不至于旷古第一人,却也是天纵奇才,上剑冢时年方十一,无人不看好他。

偏偏别人间剑不看好,被他拿到手后,一番剧烈挣扎,从他手中挣脱飞出,越出剑冢大门,飞向西边。

——步绛玄住在萧山西面,别人间剑不偏不倚,正正落到他手中。

那一年,步绛玄还没跨过修行的门槛、踏上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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