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重山(7)

闻灯拢了拢披风,按紧刀柄,点头说好。

谁都没看见,沉沉天幕之中,有数只鹰飞过。

这里有座凉亭,两人坐去里面。刀疤少年拨了拨灯笼里的蜡烛,让烛光烧得更亮些,然后把散落在附近的树枝收集起来,点成火堆。闻灯拿出一张炕炕馍,对半分开,递给刀疤少年一半。

他们把水袋放在火边烤着,有一搭没一搭说话醒神,赫见一队人马高举火把行近,为首之人高呼:

“小姐!”

“果真是小姐!少爷,找到小姐了!”

人声马声沸腾,闻灯一惊,手上的馍掉到地上。不用问,这些人铁定是来找闻书洛的。

凉亭被这群人围住。

一辆马车驶到凉亭入口,走下一个贵公子打扮的人。他疾步入亭内,冲闻灯唤了“小妹”,待看清他披风之下穿的是什么,瞪眼惊道:“小妹你为何这般打扮?”

紧跟着目光来到闻灯对面的刀疤少年身上,一把抽出腰间佩剑,冷冷道:“敢辱我妹妹,你想死?”

“有话好好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闻灯急急起身,转而冲刀疤少年狂使眼色,“刀疤你先走,谢谢你送我下山!”

来者是闻书洛的二哥闻清云。

大抵是这具身体的缘故,闻灯对他有种发自内心的的亲近感。他模仿着记忆中闻书洛的习惯,好说歹说劝住了闻清云,放走刀疤少年。而他,则被闻清云拎鸡似的拎上马车。

这马车外表看起来不过寻常,内里却极奢华,香炉里燃着凝神的佛手柑香,脚底铺着轻软的羊绒毯,车壁上以夜明珠做灯烛,将降香木罗汉榻和矮几照得柔亮,上上下下所充斥的,都是钱的味道。闻灯第一次直观地见识到了闻家的富贵。

不过给他欣赏的时间不多。他前脚进来,侍女后脚就将一套崭新的衣裙送到跟前,请他换上。

——闻清云看不惯自家妹妹穿一身破烂喜服。

侍女仔细拉上屏风,退出马车。

闻灯脱掉喜服,换上这身新衣。有闻书洛的记忆在,古代女子的衣衫,穿起来并不费劲。但他不想费力气梳发髻,拿根系带扎了个高马尾便算了事。

“好了吗?”

少顷,闻清云敲门。

“好了。”闻灯清咳一声说道,将屏风收起。

闻清云登上马车。他为闻灯准备的衣衫,和自身所穿,皆是浅金色,前襟袖摆上,则以颜色更淡的金线为绣;腰间挂玉,剑上悬铃,贵气而不俗气。

闻灯和这满身富贵的便宜哥哥隔着一张小几对坐。

便宜哥哥推了盘糕点到闻灯面前,但面上仍带怒容:“长大了真是了不得,竟学会了出走。把你这几日的经历,一字不漏地说给我听。”

闻清云也不过二十七八岁,比穿越前的闻灯大不了多少,故而闻灯并不怵他,挑挑拣拣,把闻书洛逃走后的事说了一遍。当他说到乌龙寨时,闻清云一拳捶向小几,险险将它捶烂,“事情就是我想的那样!这乌龙寨,我明日就带人去端了!”

“乌龙寨已经被妖兽灭了,只剩老弱病残了。”闻灯小声说道。

“呵。”闻清云冷笑,“他们活该!”

“我也没受伤,不是吗?”闻灯又说。

闻清云:“呵。”

闻灯不再说话,沉默地吃起糕点。

闻清云倒了杯茶给他,食指中指轻叩几案,声音起初缓慢,后来越来越急,二十来下后停止,问:“还有一个重要问题,你为何离家出走?”

“当然是因为我不同意你们定下的那门亲事。”闻灯吃东西的动作一顿,寻思起闻书洛不正面抗拒亲事的态度,表现出几分扭捏。

“程家公子仅仅年长你一岁,已然清净上境,居于凌云榜上游,放眼同龄之人,乃是极极出挑的人物。”闻清云正色说道,“我曾与他见过一面,他模样斯文,举止不俗,知书达理,进退有度……”

一大串褒义词汇扑面而来,闻灯感受到了闻书洛曾感受过的压力,只想翻白眼。

“就算他很好,但我不喜欢。”闻灯打断他的描述。

闻清云一听他这样说,郑重道:“你亦知晓,爹娘是何等伉俪情深,可我听说,他们在成婚前,连面都不曾见过。这世上还有许多夫妻亦是这般,譬如那对出名的……”

不愧是你,古代人。闻灯喝了口茶静心,但静了又静,实在是不行,瞪眼怼道:“二哥若是觉得那人好,二哥去和他成婚便是。”

“此话成何体统!”闻清云瞪大眼,一脸惊愕。

闻灯垂下眼,端起茶杯,遮挡住自己的表情。

这不是件容易对付过去的事。

向这位亲哥袒露自己的真实性别,是不可行的。闻父闻母曾千叮咛万嘱咐,这是闻书洛要死守的秘密,世上除了他们三人,不能有别人知晓。至于原因,他们不曾说过,因为闻书洛知晓得越多,越容易惹来杀身之祸,而如今,两位长辈直接把这个秘密带进了棺材。闻灯不敢行险,一切以保险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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