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重山(78)

步绛玄板着脸不理人,用灵力点燃茶案上的小炉,煮上一壶山泉水,再从靠墙的木柜中取出一罐茶叶,等待水沸之后冲泡。

闻灯跟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面,随他在这里走来走去,笑意幽幽,“说话不能只说一半啊,酷哥。”

步绛玄仍是不言不语。

深秋深雨之下,天光不甚明朗,他一身绛红的衣衫被映得深沉。这人面上表情亦沉,侧脸线条绷得很紧,拉成笔直的一条线,随着脖颈向下,隐没于衣领中。

害羞了。闻灯在心里直乐。

炉火上煮着的这壶水水少,稍待一阵,便沸腾了。闻灯斜斜倚在窗上,看步绛玄用那双修长劲瘦的手打开茶罐、舀出少许茶叶,再翻起壶盖,将茶叶倒扣放进水中。

数息过后,这双手将茶汤倒出,开始分茶。

静室里有两个人,而他也已习惯每次分出两碗,当第二碗倒满,才略略顿了一下,察觉不对。

闻灯“诶”了一声,将那碗茶拿到手中,仍是倚窗的姿势,目光落在步绛玄身上,忍不住要笑。

这时候,步绛玄视线上升,停在闻灯眼眸上,和他对视着,道:“他是程复惊。”

闻灯要笑不笑的表情僵住了,隔了好一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是程复惊?”同样的话,但语气截然不同,步绛玄所说,是语调平平的陈述肯定句,而闻灯则是又惊又疑。

步绛玄“嗯”了一声,轻抿一口热茶。

闻灯紧紧攥着茶杯,一双眼瞪圆,将步绛玄看了又看,不敢相信方才听见的话:“你再说一遍?”

“他是程复惊。”步绛玄当真再说了一遍,并且还补充:“凌云榜第四的程复惊。”

也就是和他定亲的那个程复惊。闻灯忙喝了一口茶压惊,但这茶出炉得过于新鲜,一时不慎,竟是给烫着了舌尖。

他呼了一声痛,将茶碗一放,急匆匆从果盘里抓出一个柑橘,剥开吃下。

步绛玄说程复惊心怀不轨,指的恐怕就是此事。

陈复,程复惊,两个名字摆在一起,确实是像。仔细一想,这人模样和举止言谈,何尝不是如闻清云层描述的那般,俊朗清雅,斯文有礼?

可陈复,不,程复惊为何以假名同他结识?是怕尴尬?那现在就不尴尬了吗?以后就不尴尬了吗?

闻灯心念电转,寻思起程复惊的行为动机,又回想一番今日所见,复杂的思绪化作一句感慨:“……难怪他的境界在清净境巅峰。”

步绛玄眸光轻轻一动,继而敛低,看向茶案上的茶碗。

这是今年明前的白茶,茶汤颜色不深,映出的倒影亦浅,可闻灯倚窗的身影,偏生投落下来。

他端起这碗茶,慢慢晃了一下。

闻灯不曾注意到步绛玄神情动作间的细节,心思仍在转。他想着,他都把婚事给退了,程复惊为何还要对他好?

新台门初遇,那人分明就已经看出他的身份了。就算闻清云为人处事再圆滑再老道,程复惊终究是被退婚的一方、被下了面子的一方,总不至于是……对他打人时的风采一见倾心吧?

难道说,程复惊拿的是退婚打脸流剧本,现在不过是头披着羊皮的狼?

闻灯神情变得莫测。

“你该练刀了。”步绛玄低声开口。

闻灯没立刻应。

“练刀。”步绛玄抬高几分音量,终于打断闻灯逐渐飘远的思绪。

“说得对,我是该练刀了。”闻灯低声道了一句,同时在心里道:也得赶紧找一个信使,将程复惊的披风还回去。

他怕自己将这事给忘了,当即从刀鞘里取出那件披风,确认没有一丝污痕或褶皱,整齐叠好,放到桌上。

这会儿外面仍在下雨,为避免风把雨水带进来、沾湿披风,他又寻出一个盒子,将它装进去,仔细盖上。

做完这些,闻灯才三步并两步回到静室中央,将刀拿到手中,开始练习。

程复惊就是陈复这个消息,让闻灯莫名生出点儿压力,比起先前那会儿,无论练刀的神情还是动作,都认真专注许多。

步绛玄重新抬眸,凝视闻灯片刻,别开脸。他的目光从那盒子上掠过,短暂地停留一刹,投向窗外。

窗外天光又暗了一些,不远处的幽林被绵绵秋雨笼罩,似一场薄雾。

作者有话要说:步绛玄:轻浮是给我的,专注认真是给别人的,呵,我懂了

第32章 御风

修行一结束, 闻灯带上程复惊的披风离开大明楼。

天空一片灰暗,雨下得更大了,楼外树林里四处积水, 若不慎踩着了, 便是个鞋袜尽湿的下场。闻灯施展出御风术,行于半空之中,倏尔出了白玉京。

他找到最近的驿站, 托信使将东西送出, 留的名字依旧是陈复, 并未点破他已经知晓这人身份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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