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商(大清药丸)+番外(600)

作者:南方赤火 阅读记录

金能亨拉住他的胳膊。

“你今天不应该去看那些中国人的吵闹戏剧,苏先生。”金能亨笑得欢畅,“你应该自己上台,想来会比那些戏剧演员更加专业。”

一张风尘仆仆的手写信,摔在他面前。

苏敏官伸手,金能亨却不让他碰,只是抽出信纸,得意地朝他晃了两晃。

“我有一位朋友,在南京附近,观测了露娜的吃水深度。”金能亨拖长腔调,念着信中内容,“嗯……从燕子矶渡口出发以后,一夜的间隔,它的吃水线高了一个刻度。而露娜——也就是密西西比号,旗昌洋行手中有它的全部船舶数据。通过换算,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在那一夜之间,你的轮船上凭空增加了将近三吨的重量。而据我所知,在那一夜,你的轮船并没有靠港,也没有人上船下船,更没有卸货搬货……”

金能亨的手指背上生着长长的汗毛。他得意地摇晃着信纸,苏敏官看不清备细。只能勉强读到抬头的寄信人地址——驻扎南京的常胜军大营某外籍军官……

苏敏官心里暗骂一句,然而胸中却本能地松了口气,一道沉重的块垒消失了。

他的自家兄弟,毕竟都是可信的。

问题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吃水线……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从决定搅这趟浑水的那一刻起,就没指望能全身而退。

他嘴角依旧挂着轻蔑的冷笑,两根手指将那信纸推开。

“几里地外,望远镜的惊鸿一瞥……金能亨先生,如果这也能用来当做证据,以您那位朋友的眼力和记忆力,为什么还蹉跎在一个下等军官的位置上呢?

“再者,对过往民船进行如此细致的观测,似乎并不是常胜军的日常惯例。如果别人问起,为什么单单对我的船如此关心,你只能如实回答,因为我们之间是竞争对手关系,你们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寻找义兴船行的破绽……而这一事实,毫无疑问,会大大削弱所谓‘证据’的中立性。金能亨先生,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样一封真实性存疑、倾向性明显的信,会对我造成任何威胁呢?”

苏敏官幼时开蒙学英语,时日不长,但请的都是在广州居住多年的正统英国教士,学的是各种老掉牙大部头,说的是标准女王英音。他长大以后也没认真补过课,导致他的有些句式和词汇,反而会让新派英美人士觉得古典老旧。

对那些心态轻松的人,比如康普顿小姐来说,这种独特的口音是个可爱的加分;然而在美国暴发户金能亨经理听来,就两个字:装逼。

非常拉仇恨。

金能亨揣回信,拍拍手。办公室门打开,一个孱弱发抖的人被推到他面前。

苏敏官脸颊涌上血色,耳廓上泛起应激性的淡红。

他微微屏住呼吸,轻声说:“金能亨先生,你们这‘华人止步’的牌子真是纯属摆设。”

这是个衣衫褴褛的矮小男人。说矮小也不准确,因为他有很严重的驼背,让他时刻深深低着头,好像心虚一般,不敢往上看。

苏敏官并不认得他。但从他的发型气质来看,无疑是第二批从南京城内逃脱的太平军难民之一。

“这个驼子,跑到一座乡村教堂,宣称他信上帝,请当地教士把他带到外国去居住。而那位教士,恰好是我的熟人。”金能亨鄙夷地看着那人,“苏先生,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那位军官朋友,会专门盯着你的轮船了吧?”

苏敏官慢慢点头。

人心隔肚皮。这个人为了逃出南京,为了谋得一个活命的机会,显然挤占了两个妇女儿童的名额。本身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徒。

然后,为了谋求更好的生活,又或许是在洋人教士的哄骗之下,选择了出卖曾经救他的义兴船行。

“我猜,”苏敏官不再看那个驼子,对金能亨说,“这便是指控我的‘人证’了?”

驼子奋力抬头,小声嘟囔:“苏大侠,老板,小的不是有心……洋人说他们要跟你合作,是、是朋友……小的糊里糊涂就信了,就告诉他们是你救了我们……他们对你也没有恶意,真的,他们对小的保证过……”

苏敏官半闭眼帘,盯着他的驼背,一泓春水般的眼睛里。蓦地漏出寒意。

然后春水合拢,他忽然笑了,拍拍那驼子肩膀,大度地说:“你是拿钱买命,咱们钱货两清,风险我担着。我不怪你。”

做过买卖的都知道,在仓储、运输的过程中,不论多么认真小心,不论拣选的货物多么新鲜结实,假以时日,也必定会有那么一小部分坏掉烂掉、破损丢失、卖不出去。

这一部分便是货品损耗,只能减少,不能根除。要记录在成本之内,进货出货时都要考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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