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商(大清药丸)+番外(905)
话说得很坚决,像是商量,更像是通知。
他依旧谨慎,问她:“一定要冒险?”
“疼呀。”她答得理直气壮。
顿了顿,又软软地说:“据说比割肉取弹片要疼一百倍呢。”
苏敏官眉心一跳,左手不由自主攥紧桌上一个墨水瓶。
被她提醒,想起许久以前在上海仁济医院的那场无麻醉手术。
……真不知道古往今来的女人,那些不如她坚强,不如她康健的女人,是怎么过来的。
科勒教授见两人用乡音交谈,凭经验,知道肯定是做丈夫的犹豫。男人一犹豫,这事多半黄。
“瞧,一张宣传单而已,浪费许多时间……”他笑着收回话题,啜饮咖啡,“我们方才聊什么来着?”
依旧是对着苏敏官说的。
“能不痛当然是好的,”苏敏官沉默许久,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轻声道:“如果使用麻醉,您本人会在场?”
“那当然,”科勒教授笑道,“我需要随时监控病人的情况,控制麻醉的药量。否则只要受过训练的助产士,或者我的女助理医师就够了……”
他恍然,很理解地笑道:“当然,大多数丈夫都会有一些心理上的障碍,除非性命攸关……没关系,医者仁心,虽然我可能第二天就忘记我的病人的模样,但我理解……您太太也不过是随便问问。千万不要因为这些小事影响你们的感情。”
林玉婵听了科勒教授的答话,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确实……
对十九世纪的大清“古人”来说,接受无痛分娩已经够出格;再让男医生目睹自己太太衣衫不整地生产,是不是有点、太、超前了……
苏敏官含笑看她:“阿妹?”
神态还挺得意,好像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刚刚尽到了提醒的义务一样。
她心一横,很没脸皮地说:“我不介意,你呢?”
苏敏官咬唇,这要说“介意”,不等于跟她结仇吗?
他改口:“我怕你到时紧张。”
她笑:“麻翻了,恍惚了,不紧张。”
他低头,目光在宣传单上那些英文单词上逡巡。
都是蛊惑底层百姓的浅显大白话。什么“让她更爱你”、“收获女人的感激”、“预防产后歇斯底里”、“让她主动要求再生一个”、“女王的选择”……
纽约州是少数承认他俩有效婚姻的地方。按照法律规定,丈夫是妻子的全权监护人,一切他做主。就像当初在渣打银行开户失败一样,她的意见不重要。
科勒教授桌上的一串文件,签字的地方,抬头都直接印着Mr.____。
他大可以拉着她离开,过后再花言巧语的哄。阿妹一向善解人意。
但……法律意义上的夫妻又代表什么呢?
那是她为了两人共同的孩子,主动将女人最大的软肋交给他。
终于,他有些挫败地自嘲:“好不公平。”
“公平的,”林玉婵哄他,“当初你在仁济医院做手术取弹片,被护士姑娘看,我还鼓励你不要害羞呢。”
苏敏官迅速脸红:“……”
这么清奇的论点她怎么想出来的!
那场景,他自己都忘得差不多;她不会一直记忆犹新,隔段时间就拿出来温习一下吧?!
他无话可说,低声笑了好久,站起来,眉目舒展。
“我希望到时我本人在场,亲眼观摩您操作。”他在招募通知和免责文件上连串签字,跟科勒教授握手,“另外,相关的材料和法律文件可否赐予一份,让我回去研读?”
谁让他就是迷这个女人呢?也不是头一回被她拉低底线了。
罢罢。千万别让熟人知道就行。
正盘算,忽然黄鹄一脸喜气地跑过来,在办公室门口喘气。
“姐!姐你快出来!”
苏敏官吓一跳,命令:“有话好好说!”
黄鹄先给科勒教授鞠躬,然后满面笑容,说:“校长女士同意我在这里上课啦!先试听三个月,然后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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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林玉婵终于给所有女生找到合适的对口学校,完成各种文书工作,写好备忘,拜托容闳监督她们温习功课,准备入学考试。
另外,托苏敏官跑腿,抽空拜访了所有寄养家庭,给孩子们拍了生活照。她提笔撰写留学事务中期报告,请陈大人润色,和公使馆其他公文一起寄送回国。这些将成为下一批留学生的招募材料。
料想国内的家长们看到这些孩子在美国开心成长,并没有像传说中的那样被关进笼子、强迫劳动、残忍试药……也会打消疑虑,第二批孩子会招得更顺利些。
她忙着把手头的工作收尾,不觉发现家里悄悄多了不少东西:阁楼里摆着小苏西·克莱门斯用过的摇篮和包被,以及没来得及用的一大箱尿片;圣诞发动黑人姐妹,织出的一大包小毛衣小帽子,林翡伦带着女孩们做的一筐粗糙小玩具,容闳送的一大堆补品;盥洗室里塞满崭新的绵柔布料、香皂和凡士林油;厨房里囤积了大量的炼乳、牛肉沙丁鱼罐头、还有刚刚开始进入寻常百姓家的盒装奶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