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二两三钱半(229)

作者:长安一颗蛋 阅读记录

笼罩在夜色里的藏经阁,显得空荡荡,桌上的烛灯被风吹过,猛地摇晃起来。

微黄的宣纸上,写着一个力透纸背的“道”字。

老人看着字,捻须沉吟道:“罢了,这字今日是写不成了。先回来吧,这么多人在别人家搜山,成什么体统。”

秦无念蹙眉道:“师尊,我想进山搜人。”

老人俯身看了看大字,叹了口气,道:“放他一马,我留着有用。”

秦无念低头,看着脚下碎乱的积雪,沉默片刻后道:“谨遵掌门示令。”

喊老人掌门,意味着他并不认同这个决定。秦无念沉默看着山上起伏的林海,夜晚的雪花飘落在他的黑发上,很快化成了水。

老人的脸在灯光下越发显得瘦削,可一双眼睛却凝定深沉,丝毫没有衰老的迹象。

他看着宣纸上的字,那个字刚写下没多久,还泛着水光。

一旁的烛火慢慢抖动起来,细小火焰中,光明大盛。老人静静地看着宣纸,直到墨字缓缓消失在白色的纸张上。

一边的侍从跪倒在冰凉底板上,叩首道:“掌门大人……”

老人缓缓推开木桌,从桌后走了出来。随着他行走的脚步,周围灯火被依次点亮,越发照得他双眼深沉如海,威严不可逼视。

看着行走如常的老人,中年的侍从几乎流下两行热泪。自掌门大人枯守藏经阁开始,他侍奉了老人整整二十五年,这么多年里,他看着老人在空荡荡藏经阁里修炼、收徒、教育弟子又或者是写墨字。

谁能想到,声名显赫的清虚宗掌门,在二十五年前被教谕夺权之后,一直枯坐在藏经阁内写墨字?

老人不紧不慢地行走在藏经阁内,巨大的拱形天花板下,许多灰白的画像挂在石墙两边。

他慢慢伸出满是皱纹的手,依次从画像上划过,最终落在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上。

“师兄啊……”老人微笑看着画像中的人,温和道:“当年将我看押在藏经阁,却没有想过,你会死得比我更早吗?”

“师兄除魔、卫道,可除魔之后呢?”老人枯瘦的眼窝里,威严之意更盛,“任何一条路,都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师兄,你看得太浅了。”

伴随着他的声音,藏经阁内的灰尘幽幽起舞,木桌上的洁白宣纸猛地震荡起来,几乎被撕扯成碎片。

他困守在这座藏经阁,二十五年以来一直在写一个字。

现在,那些失去的权力他慢慢拿回来了,而他的“道”字,也快写完了。

……

所有人都很平静,痛苦的只有叶三。

他坐在山脚下,冬天的夜晚很冷,湖边枯黄的芦苇结着一层冰霜。惨弱的月光下,他的脸色被照得发白。

叶三回过一趟屋子,屋子里有叠好的被子,灶台下还有两颗萝卜。他走进屋子的时候,独孤和痛苦像潮水一样席卷了他,一时之间,就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于是他提着刀往山下走,路过山腰的时候,他看见了云清的屋子,屋檐下还有一盏红色的灯笼。

在很多个夜晚,他们将屋檐下的灯笼点亮,两两相望。

叶三脑子嗡的一声,他什么也不能想,他沉默地走下山道,然后坐在了湖边的角落里。

他发现教谕被杀的真相时,以为被欺骗是最痛苦的;他劈下那一刀的时候,以为做决断是最痛苦的,然而他一个人经过屋子,坐在湖边的时候,才发现,寂寞是一种可以把人耗干的痛苦。

曾经,叶三以为,这世上任何事情,只要他觉得自己没有错,那么就可以毫无挂碍地走下去。

然而今天,谁都不会说他做错了。那些清虚宗的修士们,那些除魔卫道的道士们,没有一个人会觉得,对魔宗大掌教砍下一刀是错的。

他做对了,但是痛苦并没有丝毫减少。

石桥村的人死了,教谕也死了,可是那个和自己走出黑森林,走出石桥村,走出上京的云清,也死了。

大师兄说他应该还活着,可是叶三真真切切知道,雪崖上的魔宗掌教出来了,那个煮很难吃的咸菜汤的云清,没有了。

他抱着腿,在湖边坐了很久。寒夜里的风很大,雪气也重。簌簌的雪粒落在他的鬓发上,像是年少华发一般。

过了很久,他才站起身来,无声地朝大青山朝揖一礼。

大师兄站在悬崖边,遥遥看着山底林海,微笑说道:“去吧,叶小师弟。”

他看着黑沉天际,感慨道:“去好好看一看这人间,好好地……修行。”

黑夜如潮水,负刀的年轻人行走在夜色里,几乎变成了黑夜的一部分。

这件事对于少数几个知情人来说,是一场险而又险的博弈,可对这世上大部分修士来说,是魔宗掌教身份败露,于是青城山叶小先生提刀除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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