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二两三钱半(374)
“可是……那又如何呢?”
云清忽地微笑起来,猛地将长剑捅入地下。坚硬的石砖瞬间龟裂,像干旱泥土一般向四周蔓延出数十米。
空气里的灵气冲刷如潮,半空中忽生出无数道风痕。
那道剑光从地面直冲天空,剑气在天空中凝结出无数虚点,将天幕上的潮气都挥斩一空。
云清站在剑边,无数道剑光从他的身体里透过,以至于让他身体都几乎变成透明色。
在阵眼的驱动下,整座城池都开始摇晃,天地里涌起积云,向着遥远天际翻滚。
地面上的人骨,开始根根消散,枯黄的老树变成灵光,消失在天地里。
看着渐渐消散的死气,云清微微扬起头,道:“叶乘风,我可以死,可以毁,可以灭亡,可以困于黑森林永世不见天日。但哪怕是死,我也要去亲眼看看。”
他是一颗被种下的种子。
年少入道门,被种在银杏树下,等长大后填饱血瀚海深处的清字大阵。
现在的他,更是一颗种子,引领猎物跨入不老城,然后虚度无数日夜,让猎物再也回不去人间。
凭什么?云清无声地问过自己无数次,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倘若这就是所谓命运,那么就算一朝根骨尽废,一朝神魂散裂,也要让冥冥中的命运知道,即便是死,他也要顺应自己的心意,朝着早已看定的道路奔赴。
所以今天,他一定要亲自看着这座城市崩塌溃散。不单单是为了救叶三,也不仅仅是所谓的爱恋和抱歉,更不是为了掩盖自己“本就不存在”这个事实。
他只是和看不见又存在的命运和诅咒博弈。
李长空做了二十多年的棋子,现在的他,依旧沦落成清虚宗手里的棋子。
那么,他必定要进行这一场战斗,去证明一件事,哪怕被绞死在属于“注定”的枷锁上,他也要带着层层的负累,去为了自己而抗争。
剑光冲向了天。
也冲破了天后的云、云后的结界。
良久,整座城池发出瓦解的声音。南门大街的房屋民居开始坍塌,房梁和瓦片坠落在地,扬起无数灰尘。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南门大街到上京城边,再到城外的农居,整片世界开迅速倒塌瓦解。
清虚宗内,银杏叶下。
司家老太爷看着石桌,淡然问道:“它死了吗?”
老掌门路行之没有说话,他看着远处青山,不知在想什么。
老太爷复又问道:“它死在魔宗掌教手中了吗?”
路行之沉默不语,可眼神里有些微愤怒。在黑色的衣袖下,他的手指上渗出几滴血,滴落在石凳旁的泥地里。
被锁死的不老城,在一瞬间开始瓦解。
一切都在棋盘上,一切本该在计划内。
倘若他没有杀了那颗棋子,那么生生世世兜兜转转,被困死在不老城内。
倘若他亲手杀了那颗棋子,那么六情断绝,当入道宗无情门。
没有任何的缺漏。
然而,这就是那万中其一的可能吗?
路行之缓缓闭上眼睛,身边的草叶尽数化为齑粉。
身为阵眼的种子,被人生造出来的幻象,有了自己的想法。
当种子不再是种子,它就是异数。
叶三静静看着云清。
他原以为自己会躲开目光,然而当世界开始倒塌的时候,他紧紧看向云清,那点砰然的信念和倔强,从剑刃上燃烧,跳跃进叶三的胸膛。
滚烫的风烟,吹灭了一切沉凉。
云清看着他,慢慢开口道:“叶乘风,你记住,我见你的第一眼,不在草原你破五山的栾阔海子边,而在很多年前,血瀚海苍峰雪山下的帐篷边。”
眼前的云清,是千里之外另一个人的影子。
所以,他也是一个魅。
在草原深处的时候,叶三其实想过,如果云清真的死在血瀚海深处,会是什么模样的。
今天,他就见到了。
剑光透过云清的身体,每一处骨肉几乎都变成透明色。他的身体渐渐变作无数光点,消散在天地间。
就和这世上罕见的魅灵一样,死后化作一道荒魂,彻底湮灭消散。
叶三的眼神顺着光点,看向插入石砖的长剑。
那些细碎的光芒,覆盖在剑刃上,显得格外耀眼。
他提起剑,在南门大街静静站了一天。微腥的风卷过衣角,提醒他周围迅速坍塌的世界。
不老城开始溃散以后,就不会维持很久。或者等到明天造成、或者等到今天夜里,他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熟悉的湖水,满地的野草。
有些沉思似的,叶三看着地沟里匆匆跑过的老鼠和蟑螂,然后慢慢往大街尽头的胡同口走去。
他想过很多次自己重回上京的场景,却没有想到,最先迎接的依旧是一场死亡。很多种思绪牵扯在一起,叶三的几乎无法辨别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