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百谷满意地点点头，寒暄道：“简老何时回的？”

界长老只是擅长结界之术，并不姓界，而是姓简。当年围剿小次山之时，还只是个江百谷母亲身边的小侍卫，把刚出生没几日的江百谷安全投进赤水河之后，本想一死以守秘密，却被药老收留在药谷躲过一劫，二人相依为命了二十年，一个继续研究禁术，一个拿着江少夫人留下的结界秘法日日琢磨。直到小简变成老简，结界之术小有所成，终于等回了江小门主，便顺理成章做了无生门的界长老。

“昨日便回了。听说门主在闭关，就先来看看药老。正巧宁公子想学些防身之法，属下就斗胆与宁公子交流了些结界心得。”

江百谷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没有危险怎样都行。等宁一清寻回七魄，这些小伎俩如何能看得上眼，他所有天赋之中最为擅长的就是结界禁制，也就眼前稀罕稀罕罢了，想学就学呗。

界长老见江百谷并不介意，便十分有眼色地将宁一清又请去屋外继续学术交流，留江百谷与药老单独密谈。

“刚才……真对不住了，你知道，我苦熬十八年，如今是一点惊吓也受不起。就是不放心，才把他留在你这儿的。”江百谷讪讪地解释，且不说织灵阵的功劳，药老对他一向很好，他刚才真的是疯魔了。

朱厌是远古有数的凶神，主兵祸，性情十分暴戾，长年累月地已然十分影响他的心性。江百谷每每想起刚与朱厌合体时的血腥残忍都忍不住战栗，禺谷一行禁制松动，他的暴戾之性又难以自持。

药老缓过劲儿来，也能体谅他的心情。织灵阵，自己失败过，江老门主失败过，就连留下这本禁术手札的那位神仙，也未必就成功了。他的幸运万中无一，如此失而复得，谁能忍得一丝危险。

“你祭过阵了？”药老转入正题，“如今三魂已归，本命魂灯应当已十分稳固，对七魄……”

江百谷打断道：“灯焰已与常人无异。”说完，他抿着嘴踌躇沉吟。

药老看他如此，便不再说话，静静等着。

“他重塑之身现在已完全恢复，若是……若是不寻回七魄，除了不能恢复记忆，还会有何影响？”江百谷终于下定决心问出口。

“我也不知道。”药老苦笑一声，“从古至今，贪心后悔之人甚多，前赴后继地尝试织灵，走到你这一步，已经是空前绝后无例可循了。”他织的灵，非但没有成功，还将本就四散的魂魄彻底撕碎，再无重来的机会。而江老门主织的灵，不知是不肯回归还是早已不在人间，一碗又一碗的心头血祭上去，却毫无反应。那本手札，也只记到命魂塑身，后面的两魂七魄有没有收回，那个不归人最终有没有真正复生，就再无记录了。

“你可以试试，等发现不妥再去也来得及。而且，后面的七魄，并不好收。”

不好收，比之汤谷上古蛇虫、禺谷的远古凶兽，更难召回。

最大的痛苦折磨，从来不是身体的危险艰难，而是心里的煎熬抉择。

七魄不同于三魂，带着前世意识，会被生前心中所念吸引，或附于死物之上，或附于生灵之身。若是物，便在近处以织灵阵召唤归体即可。若是生灵……便会融于其三魂七魄之中，则必须将被附之生灵的三魂七魄生生撕裂，才能将附着其上的灵魄召回体内。

即是说，复生的人，收回魂魄的代价也许正是他努力回归的原因。若已无所惦念，织灵阵便召不回无主飘散的魂魄。若所念过深，七魄便会无意识地跟随所念。

他既然肯回来，便是来寻所念之人的。可他真正回来时，所念之人已因他魂飞魄散。

这一点江百谷早已知晓，只是那时只想他回来，已顾不了许多。如今真正要面对了，才知此事的艰难与残忍。

江百谷艰难地说，“天冲魄，在抱一城。”此次七七之数的献祭，织灵阵与阵中的本命魂灯同时指向东南方，也是宁一清来的地方——抱一城。

七魄之首天冲魄，是所有显化的源头。抱一城，正是宁一清生命开始的地方。魂飞魄散之后，命魂重塑的身体在出生之地重现，天冲魄也当是游荡于生长之地。

只是这一魄，是在物上，还是在人上？如今在抱一城里，他最惦念的人，恐怕是宁少城主。若他回归之时，知道自己亲手杀了那孩子，还是要生生劈开三魂七魄，他会如何？当年还未出生便已如此珍视，如今更是已长大成人……

江百谷忽然发觉，此事对他残忍，对自己，更残忍。

能召回死去之人的魂魄令其重生，重新给留下之人一次机会，多么美好的事情。可古始至今，织灵之术却被禁了又禁，被称为禁术之中最残忍血腥之术，不仅仅是因为需要以血为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