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抖成一团发着高热的江百谷揽在怀中时，只觉得应当如此，从来如此，一直如此，他们本就如此亲密。

江百谷闭关的时候，宁一清日日驻足于谷口翘望，直到药老取笑他要做药谷的望夫石，他才羞恼地去铺路造车，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我不记得以前是否有惦念的人。”但他知道，以后有他惦念的人，“既然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便是缘分散了，又何必强求，珍惜当下就好。”

宁一清看到江百谷怔怔地看着自己，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看着自己，又仿佛不是在看自己。明明就在眼前，却好像离自己很远。

良久，江百谷轻轻吐出一口气，又躺下去望着月亮，“也许你会后悔的。”

他总是许一些诺，又做不到，说一些话，又后悔。瞧瞧这个人，缘分散了就不要强求。是啊，他一直便是如此，果真不为难他自己。做不到了，就是缘分散了，就不要强求他坚守了。

宁一清知道，江百谷嘴上说着相信，却只相信事事皆会变，若一定跟他说不会变，他只会觉得是还未变罢了。

“就算现在是弦月，到了十五，又会圆了。将来的事，谁也无法保证一定会怎么样，但你肯看下去，等下去，也许就会发现，都是真的。”宁一清收回落在江百谷身上的目光，也望着月亮。

他沉浸于过去的欺骗中，不敢再相信未来，不肯信任自己。还没发生的事，怎样保证都显得苍白无力，也许只能交给时间来验证吧。可宁一清又从无一刻像此时般恼恨时间，恨自己来得太迟，迟到江百谷不敢再相信什么。

“阿谷，你很喜欢月亮？”两人静静并卧，静谧的屋顶上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月亮出来了，什么都干净了。小时候我睡的屋子头顶破了一大块，晚上自己睡害怕，睁开眼就看到月亮的光从破洞里落进来，落在我的脸上，好像在轻轻摸着我的脸跟我说，不要害怕，我在陪着你。就不害怕了。”

一个三岁的小娃娃，独自睡在四面漏风的柴房之中，夜晚的风透过墙缝发出可怖的嘲笑，只有一轮明月，永远不变地温柔地陪着他。

宁一清心疼地握了握江百谷的手，“以后我也会陪着你。”

他感觉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僵了一僵，而后无情地抽离。他的手，就空空地悬在半空，直到江百谷坐起来。

“夜里凉，回屋休息吧。”

他犯了江百谷的禁忌，他又说了“以后”。

宁一清垂头丧气地站在房门口，江百谷替他开了门，便倚在门框上等他进屋。

“阿谷……”宁一清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江百谷，自己表达得不够明显吗？他没听懂吗？他对自己的好，自己明明白白地感受得到，怎么自己往前一步，他反倒后退了呢？

“以后我陪着你。”这句话江百谷听过，也相信过。此刻被宁一清重说一遍，让他又想起曾经的悔诺背叛，他可以忘记，他可以的。可是不要再一遍又一遍地戏耍他，他可以一遍又一遍地忘记，但是他的心，会疼。

他已学会不奢求任何以后，他已经学乖了，真的学乖了，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敢要了。现在却又要强塞给他，让他该如何反应呢？

此刻江百谷仍沉浸于自己的悲伤之中，心里埋怨着，自己可以什么许诺都不需要地任他予取予求，为什么宁一清还总要张口就允诺。

他更恼恨自己，已然告诫过自己千百次，可是宁一清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又能把他一颗死寂的心提起来，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再次飞蛾扑火。可是，火烧在身上时，独自在火中永堕地狱时，实在太疼了。

直到听到宁一清的喊声，看到他有些嗔怪的目光，江百谷才回过神儿来，发现自己正吊儿郎当地倚着门框，便赶紧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襟。

“行端立正，不可倚门，不可坐槛，进门需正袍敛步。”抱一城一向以矜持不苟为训，师尊更是对礼仪教导严苛。在小次山长久懒散，江百谷已然忘了规行矩步。

“我……”江百谷以为宁一清又要教训他，赶紧说道：“明天早晨想吃什么，皮蛋瘦肉粥？我来做，我做的比厨房做的更好吃。”

宁一清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就迈步回了房，又因为走得垂头丧气，踩到前襟，踉跄一步，气恼极了。

他翻来覆去琢磨了一夜，觉得自己不该如此着急。江百谷不同于自己，受过伤，上过当，不敢再轻易相信。他是喜欢自己的，这一点不会感觉错的，他连命都愿意交托给自己，也的的确确一直这么做着。

明明是他先来撩动了自己的心，可是当自己向前一步时，他又害怕了，害怕重蹈覆辙，这是趋利避害的人之常情，自己应该有些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