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1051)

作者:藕香食肆 阅读记录

因正殿离得不远,谢青鹤出门只披了一件大氅,裹着就往外走。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冬夜无边暗沉,灯笼的光都仿佛比夏天窄短了一圈。路边还有一些残雪,胖乎乎地坐在石子上。

谢青鹤远远地看见正殿里灯火通明,问道:“谁在里面?”

陈起是个不大讲究的脾性,夜里若非召见臣下、处置要务,他自己待着时点燃的灯火都有数,能照亮阅读就足够了,绝不会满屋灯烛照耀堂皇。这也是苦出身的一点节俭。

前来传召的下人连忙答应说:“荭郎在郎主跟前。”

谢青鹤只知道阎荭的存在,并没有见过阎荭。奸细都是小人,上不得台面,陈起显然也不会很乐意让奸细头子跟儿子走得太近。今天突然闹这么一出,那是……被告状了?

谢青鹤已经把陈起的脉掐得无比精准,有恃无恐,根本不担心此时的处境。

他气定神闲地走近正殿,下人们替他开门打帘子,服侍他脱掉身上大氅,换上干燥温软的便鞋,夏赏亲自出来接他,手里还捧着一盏清冽的甜浆。屋内炭火重,须吃蜜水下火。

谢青鹤喝了一口蜜水,夏赏轻声说:“主人才说香薰得头疼。”

“南边窗户推开,点一炉清水香。”谢青鹤说。

夏赏马上就让下人照办。

谢青鹤才放下杯子,进屋去拜见陈起。

折过屏风之后,陈起正往沸石上浇水,屋内温度很高,陈起也只穿了一件单衣。就在陈起身后的客席之上,一个穿着深衣的削瘦男子正襟危坐,看领子穿了五重衣裳,如此温暖的环境里,却一丝汗渍都不曾有,干净得仿佛坐在雪地里。

“儿拜见阿父。”谢青鹤上前见礼。

噗地一声,陈起又将一瓢水浇在烧得滚烫的石头上,潦草地抬手:“自己找地方坐。”

陈起一身单衣在屋内晃荡,连鞋都没穿,赤脚踩在温热的地板上。光看他此刻随意的姿态,谢青鹤就知道,陈起没有把阎荭当“外人”。换了白芝凤、安莹、沈俣等人来拜见,陈起绝不会用这么私密的姿态接待。

谢青鹤的目光落在阎荭身上,阎荭也不曾起身,就在原地俯首施礼。

“这是阎荭。”陈起居然帮着介绍了一句,又转头对阎荭说,“你想见少君,我替你找来了。有什么事,你自己与他商量。”

不等阎荭开口,谢青鹤先笑道:“什么事?”

阎荭方才起身让出席位,在谢青鹤与陈起跟前作揖屈膝,客气地说:“前几日西楼幕宾常九阳先生前来葫井告知,有秦廷奸细在青州现身,仆即刻差人前往捉拿,孰料紧赶慢赶还是落后一步,扑了个空。这几日仆一直撒网追查奸细行踪,已经探知了奸细下落。”

谢青鹤没想到这事还是找到了自己头上,他想了想,说:“知道奸细在什么地方,不敢去拿?”

阎荭额头碰地,低声下气地说:“少君门下,仆岂敢造次?”

谢青鹤看了他一眼,再看一旁舒展筋骨、恍若无事的陈起,突然拿起陈起刚刚放下的长柄水瓢,砰地敲在阎荭雌伏于地的脑袋上。

一声闷响!

水瓢霎时间就裂开了。

“你若不敢造次,就不会拐角来问我?漏夜迎雪来敲我父大门,告得一手刁状,你倒是什么居心?除我之外,天底下写不出第二个‘陈’字,我且期盼着阿父早日攻破王都,替我子孙万代打下整个天下,我为何要勾结包庇一个王都奸细?”谢青鹤冷笑道。

谢青鹤在燕城王府待了近三个月,这事是个小范围内保持的秘密。

但,阎荭绝对是知情者。

连伏传都错会了谢青鹤的意图,认为谢青鹤可能会念在旧情上保护缵缵,关心缵缵的处境,阎荭当然也可能会搞错。多情的少君,美貌的敌国公主,英雄救美,未尝不可能。

而且,阎荭也未必是想告状。

他是陈起的心腹,遇事不找陈起拿主意,反而私下去找少君勾兑,陈起岂能善罢甘休?

这件事上最狗的是陈起。是他把局面弄得如此针锋相对,故意营造出一副阎荭要刁状谋害谢青鹤的样子。谢青鹤这暴起的一水瓢砸的根本不是阎荭,而是摇头晃脑、故意舒展筋骨看戏的陈起。

这狂夫正儿八经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谢青鹤把乖儿子装得太利索了,他就得寸进尺要作妖!

当着陈起的面,谢青鹤砸破了阎荭的脑袋。

阎荭等了一会儿,始终没等到陈起替他做主,心里憋屈得要死,只得硬着头皮自己圆场:“少君息怒,仆万万不敢有如此荒唐可笑的想法。那奸细如今正藏匿在华家后宅,若无少君准许,仆委实不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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