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640)

作者:藕香食肆 阅读记录

庄彤的震惊遮都遮不住。

不过,庄老先生不可能说谎,庄彤震惊之余,突然就理解了蒋先生的“狂妄”。

狂是很狂,但,这可不是妄人。这是真正有资格傲视尘俗的狂人。

庄彤确实心高气傲,可他有眼界也有见识,他自己的傲气就来自于才华,这位被庄老先生尊称为“蒋先生”的少年,俨然已有书道封圣的气象,人家凭什么不能狂,不能傲视人间?庄彤心服。

他离席走到谢青鹤面前,恭恭敬敬一揖到地:“先生才高,后生庄彤拜服。”

谢青鹤还是和适才一样轻松,笑说:“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庄老先生苦笑道:“我这个儿子,对易经也是学得不通。”

庄彤有些意外,回头去看刘钦,刘钦正拿手指那幅画,庄彤才发现那幅画的内容是庄园山水。

他是庄老先生的儿子,当然知道庄园山水屋舍都是庄老先生精心安排,隐含天象地理。这会儿将提拔的字完全略去,重新去看那幅画,顿时有了一种更玄妙的感受——字是一种非常局限的传播方式,虽约定俗成,可各人体感不尽相同,解读时必有谬误。

画则不然。

画中所呈现的一切,都是执笔者心中所想,目之所见。

庄彤继承了亲爹的才华,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被提醒之后,他完全沉浸在了画中山水之中,忍不住往前一步近距离观赏。

刘钦把画留给他,又溜回席上继续啃猪蹄儿。

谢青鹤则跟庄老先生聊老年话题:“若是学些气功,再读易经也能容易些。”

庄老先生不住点头:“我年轻时也学了点炼气的功夫,不知道好坏,练得满脸通红。我那夫人说是歪门邪道,不许再练下去,倒也丢了几十年了。”

谢青鹤问他练的什么法门,庄老先生叽里咕噜比划了一阵,谢青鹤只好笑一笑。

庄老先生学的“功法”,连歪门邪道都算不上,不知道是哪家江湖骗子胡乱比划的东西。说是炼气练得满脸通红云云,很可能是大夏天正午对着太阳“练功”,被烈日晒坏了皮……

刘钦啃完了一个猪蹄儿,方才把话题拉了回来:“我于易经上没什么造诣,听了先生讲解,方才知道蒋小郎于此道造诣甚深。既如此,蒋小郎为何要来庄园‘拜师’?”

“不瞒两位先生。”谢青鹤放下酒杯,说得很是诚恳,“我此生无心举业,只愿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奈何堂上两位大人不能释怀,总有田舍郎登天子堂的心思。如今借口拜师读书躲了出来,还请两位先生帮着打个幌子,好歹叫我清静两年。”

换了寻常学生敢这么要求,立时就要被骂个狗血淋头,说不得马上就要逐出门去。

然而,眼前这学生压根儿就不是学生。刘钦闻言差点喷了茶,庄老先生也是扶膝大笑,指着他没好气地骂:“你这小子不老实!戏耍你家大人,还要拖我下水!”

谢青鹤忙举杯相求:“还请先生周全。”

庄老先生笑眯眯地与他喝了一杯。这事肯定是要周全的,不说谢青鹤的才学不需要求教,单说谢青鹤刚来就治好了庄老先生的背痛,马上还要给庄彤看病,这就是庄家有求于他,关系必然要处好。

刘钦是个书痴,连忙问道:“可是要住下来?我那附近的院子就空着。”

他都没问过庄园主人庄老先生的意思,就把屋子给谢青鹤安排了。

谢青鹤笑道:“下午已经赁好住处了,在城东。”

“早该来问。在这儿住多好,吃喝不愁,再有学生帮着操持庶务。”刘钦非常遗憾。

庄彤突然问道:“先生既然要打幌子,隔三差五也得来一趟吧?”他很小心地将卷纸收起,也不让童儿碰触,亲自放回了书匣里安置好,这才走了回来,就侧坐在谢青鹤席边,服侍斟酒,“彤有心随先生学习书画经学,先生肯收弟子么?”

谢青鹤早就想过谋生之事,今生既然不举业做官,做生意更是低贱劳心之事,最舒服的方式就是给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当西席。庄彤距离谢青鹤标准中的“有钱有势”还差一点,不过,蒋英洲这个皮囊也才十五岁,能吃上徒弟孝敬的束脩就不错了——也算是提前就业。

“收啊。”谢青鹤毫不避讳自己目前没钱困窘的现状,“束脩到位,一切好说。”

庄彤都没回头请示他的老父亲,当即起身下拜:“先生在上,弟子庄彤拜见。”

庄家是羊亭县的大地主,庄老先生每年贴补学生都是很大一笔钱,他自然不会在意再出钱给儿子请个老师。在庄老先生看来,这位蒋先生的才华远不是刘钦能比的,若是给的银钱少了,只怕买不来蒋先生的尽心尽力,然而,若是给得多了——给得比刘钦多,刘钦就会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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