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风刀割面(411)

作者:璨钰 阅读记录

武帝拖着老朽的身躯登临高台,望着长安日暮,萧萧落叶,怅吟悲风,情到痛处不禁涕泪横流。他哭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无奈与伤痛,哭的是烈士暮年老无所依的悲怆与孤独,哭的更是曾经锦绣壮丽的河山终至满目疮痍……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酿成的苦果。

可他并没有别的选择。他年少即位时,汉家庶事草创,四夷侵凌中国,为天子当负社稷重任,保境安民义不容辞。他只恨自己贪心太过,劳民太过,jīng明太过,算计太过,不知适可而止,终是累及太子,损伤黎民。如果他诚心悔悟,是否还有免于亡秦之祸的办法?

征和四年,兴利派大臣桑弘羊上书请求轮台驻兵,武帝严词拒绝,随即痛下轮台罪己诏。这是自古以来,至高无上的天子面对黎民的第一次诚心忏悔:

“朕即位以来 , 所为狂悖 , 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 , 悉罢之!”

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一个建立煊赫功业的帝王,在行将就木的年岁,能反求诸己,痛悔前事,并以至诚的态度昭告天下。终是扶大厦于将倾,在去世之前,托孤于霍光等辅政大臣,改弦更张,转求文治,为昭宣中兴打下根基。

*

再次见到忽必烈时,他已御驾清宁宫。我们一行低首进入殿内,皇帝已在正中的御榻上坐定,左右是带刀侍立的云都赤,下首立着省院台大臣,皇后和太子却不在。

按理说,皇帝例行赏赐无需亲自出面,如今却在大殿接见庆云班诸人,到底是何用意,我心里惴惴不安:莫非是那出剧惹怒了忽必烈?可是杂剧唱罢时,他只是在高阁上静静坐了许久,不发一言。

《罪己诏》一剧主演云轩儿等人,连着胡班主、白瑀和我,一同面向皇帝,行跪叩大礼。礼毕仍是屈膝跪着,不敢起身,亦不敢抬头。是以我只能看见皇帝明huáng的袍服,却无从看清他的样貌。

忽必烈并不直接问询,而是命必阇赤下来传话:“哪位是庆云班胡班主?”

胡班主闻言,忙膝行上前,叩首道:“正是小人。”

“《汉武帝轮台罪己诏》这一剧目,可是庆云班编写的剧本?”必阇赤又问。

“……”胡班主闻言一怔,咽了咽吐沫,点头道,“……是小人家班编写。可做这出戏,都是贵人的意思,小人不敢自作主张。”

必阇赤还欲再问,却见皇帝摆了摆手,必阇赤随即退回原位,忽必烈对他耳语了几句,必阇赤又扬声道:“尔等心意,圣上皆已体察。今日献艺有功,且去偏殿受赏。”

胡班主长出了一口气,又引着众人叩谢圣恩。我的额头触及殿内地毯,只觉剧烈的心跳一直沿着血脉传到地面上。待抬起头,呼吸才渐渐放缓:《罪己诏》并未惹怒皇帝,也无人对我身份起疑。

我们轻手轻脚地起身,由宫人引着,正欲退出殿外,却被一个陌生的声音喝住:“且慢!”

脚步骤然一顿,诸人不得不转过身子,再度跪下。也不知是何人横生枝节,我刚欲抬眼去看,却听见皇帝的声音传来,透出几分不耐:“阿合马,你又有何事?”

听到这个名字,我浑身一僵,双膝几乎无法支持,险些扑在地上,用手在身侧堪堪一撑,才摆正身体。却听阿合马道:

“陛下,臣还有一事,想请教胡班主。”

我抬起眼角,就能瞥见他臃肿的身体挤向御前,油腻的声音带着几分讨好,却有掩饰不住的跋扈嚣张。似是受宠已久,并不担心皇帝拒绝自己的请求。

“多事!”忽必烈啐了他一口,却是同意了。

阿合马谄笑一声,而后悠然踱步过来,目光重重地压下,真有几分咄咄bī人的威势。

胡班主登时又失了底气,埋首哆哆嗦嗦地开口:“平章大人想问些甚么?”

“我且问你,你口中的‘贵人’,却是何人?说话含混不清,还想迷惑圣上?”他严词追问,意在何人,不言自明。我心头一颤,一口气悬在胸腔,不敢抬头看,也不知安童是否在场。

胡班主并不清楚两人之间的恩怨,也不知阿合马缘何刁难,只是苦着脸,一五一十地jiāo待:“是安童丞相。剧目都是丞相指定,小人一切都是奉命行事……”

此言一出,我只觉口舌发gān。刚刚忽必烈没有追问,想必是不欲细究。安童此举纵然徒劳无获,也不会受到责难。而现在阿合马将此事捅破,显然要借题发挥。

阿合马不再理会胡班主,也不顾忽必烈的意思,径自开口:“敢问安童丞相,指定这剧目,可是圣上的旨意?若非如此,丞相何敢假托圣意?好一个《罪己诏》,究竟想借古喻今,还是借古讽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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