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桥(119)

作者:画七 阅读记录

陈鸾踏进福寿院里屋的时候, 屋子里还弥漫着一股浓郁草药味, 间或掺杂着几分酸烂腐锈味,南北两面的窗子大开, 亮堂的天光下,床榻上的人被蒙上一层白布,一动不动,了无生机。

她面色沉如水, 嘴唇紧抿,一眼未看从地上起来向她与纪焕行礼问安的陈申,而是一步步走向那张古木雕花床榻,及至跟前,伸出的手指头都在颤抖。

素手微执,白布之下,老人银发苍苍,面色青黑,双眸紧闭,可能因为死得痛苦,原本慈爱的面容呈现出扭曲狰狞之态,陈鸾看着,一股酸意直冲鼻尖。

陈申面沉如水,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激恼,只是抱着拳冲着纪焕哑声说了句:“谢皇上和娘娘关心,然逝者已逝,现下当务之急是加紧人手,将郡主救回来。”

“朕已派出羽林军在京都搜寻,封锁出城的各个卡点,想必今晚就会有结果。”纪焕白袍胜雪,书生模样,声音儒雅温润,与白日早朝金銮殿上居高而坐的男人恍若两人。

陈申面色凝重地点头颔首,象征性的又说了几句必逢凶化吉的话,整个人如同老了十岁一般,就连一向挺得笔直的腰杆也不堪重负地弯了下去,颓然灰败展露无遗。

陈鸾身形纤细,如同一朵开败的娇牡丹,她将那白布重新遮上去,而后在床踏板上跪着恭敬地磕了几个头。

再怎么说,国公府也是生她育她的地方,若说一点感情也没有,自然不现实,一直以来她对国公府的痛恨与念想总保持着诡异的平衡,谁也无法彻底压制住谁。

那日她放下狠话离去,当真是一辈子不想与陈申扯上干系的。只是如今老太太死得不明不白,连带着她向来最痛恨的康姨娘和陈鸢也都死得凄凉,她心里却没有多少解脱之感。

“娘娘节哀。”陈申神色极复杂地盯着自己这个嫡女的背影,最后还是说了句话。

他对这个嫡女一直不算是喜欢,因为她实在是太像死去的苏媛了,每一回想起那个人,他就会想到自己的懦弱,以及当年那些目睹了真相的朝臣鄙夷不屑的神色。

他身为开国武将,受帝亲封镇国公,年纪轻轻位极人臣,却在危难关头失了分寸冷静,最后靠一个女人挺身而出挡下那锥心的一箭。

苏媛表现得有多英勇,就衬得他有多懦弱。

其实苏媛才走的那几个月,他并不是真的半分不为所动,只是那段时间受到的冷嘲热讽多了,他心底的反感也跟着多了,渐渐的,提也不能提了。

再后来,先皇下了封口令,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竟奇迹般的平和下来。

康姨娘为他生下鸢姐儿和昌哥儿,他对风月之事渐渐淡了下来,偌大的国公府,后院只剩下康姨娘一个,明着受宠,可他也没怎么碰过她了。

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都是宿在正院里。

正院里有另一个女人的味道。

苏媛,那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是他的枕边之人,他们曾也是人人羡慕的一对神仙眷侣。

可饶是如此,当每回他看到陈鸾那张一日比一日更像她的脸,心尖总像是陡然被尖刺扎了一下,又疼又麻。

这样的感觉多了,堆积到一处,他对这个嫡女越发不上心起来,倒是对康姨娘母子三人,多有恩赐体恤,渐渐的陈鸾看他的目光越来越淡,他这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既惆怅又觉得理所应当,是了,她是苏媛怀胎十月诞下的骨肉,理应与他这等宠妾忘妻之人势如水火冷眼相待,这样她在九泉之下,才能有所安慰。

可现在,他已过不惑之年,膝下子嗣,竟只剩下了陈鸾一个,而这个嫡女如今俨然已是能与帝王并肩的国母,大气端庄,十足像她。

陈鸾半分察觉不到他的心绪,她抿唇不置一词,跟在纪焕后边抬脚去了隔壁的屋子。

康姨娘和陈鸢的尸/体并排放着,白布上蜿蜒浸透着黑红的血痕,那股子冲鼻的气味让她面色当即转白,纪焕环着她的腰,大掌如铁钳,带着人转了半个圈,离了那间压抑沉闷的屋子。

但仅仅只是那几眼,陈鸾就已经看清了两人的死/状,嘴角均被咬得破了皮露了肉,脖颈间更是青紫斑驳,明眼人都知道那是什么导致的伤。

这个行凶之人到底有多恨国公府?

“朕派出的羽林军不少,那人在京都如过无人之境,留下的线索不多,故而慢了些。”男人目光幽深晦暗,眸中锋利显露无疑。

过了许久,陈鸾才有些艰难地出声,目光落在老太太福寿院的方向不离一刻,“祖母的死可查明原因了吗?”

胡元面色恭肃,极快地回:“娘娘,大理寺那边已派人来验过了,是被长条的绸缎勒着颈部,窒息而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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