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三句半(90)

作者:touchinghk 阅读记录

师父跪在了三琯和四要身前。

高坠落下, 他一定身陷剧痛,可他依然直挺挺地张开手臂,仿若护雏的母鹰。

师父宽大的衣袂带风,挡住了那些落在身前的流矢。

三琯闭着眼,等待万箭穿心的那一刻。

她听见了箭矢入肉的声音,可自己的身上却无半点痛楚。

三琯在迷茫和心痛中听见了呼啸的风声, 冥冥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最终她睁开眼时,却恰好看见师父温柔地看着她 ,微笑中鲜血从嘴角渗出,浸透了雪白的牙齿。

童年时他手把手教她擦牙的画面清晰得仿佛昨夜,可眼前的这个,如天神一样的人,却缓缓倒在她面前。

“三琯儿。”

“小三琯儿。”

他背对着齐王大军,苍老的双眸直直看着她,像是阵痛中挣扎的母亲,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刚出生的婴儿,要将此时此刻的她的样子深深铭刻心间。

生与死的界限,有时不过是这一睁一闭眼的瞬间。

泰山崩不过如此,西湖竭不过如此,雁塔晨钟沦陷火海不过如此。

这世界毁灭,不过如斯。

不过是在她失去师父这一瞬,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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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的许久,三琯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

上一秒,她还沉浸在计谋得逞即将脱困的紧张中,乌金色的邯郸城门裂开缝隙,像是师父张开双臂等待着她倦鸟归巢。

可下一秒,四要和师父双双殒命,唯有她一人侥幸得逃,被拽回高耸的邯郸城墙内。

郑三琯思索了一千遍、一万遍,这场计划中到底哪里出了错。

师父在宁寿宫给太上皇下药,她在李承衍军中给自己下药。

程四要千里迢迢摸进军中,送来师父的脱身良计。

送花、吃醋、激齐王准王妃上钩。

决战当日,四皇子以太上皇为挡箭牌,她则成为另一块“挡箭牌”,被吊在做好手脚的云梯上。

云梯起火,黑烟遮盖视线,郑三琯爬上战马,与程四要一道逃。

步步为营,环环相扣。

原本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师父只是…算错了一件事。”郑三琯喃喃道,干枯的发尾垂在脸颊旁边,“他以为李承衍就算发现我出逃,也绝不会动手杀了我。”

说来多么可笑。

所有计谋的基石,竟然只是李承衍的“不忍心”。

“我们都看错了他。”三琯笑得悲凉,“基石坍塌,所以最后输得一败涂地。”

她瘦得肩膀的骨头根根分明,在单薄的衣衫下隐隐若现。

程云却比她还要更瘦一些,本就高挑的身材瘦成了一张纸片,脸颊深深凹陷。

他伸手,重重抚上三琯的肩头:“…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血海深仇,就让他李承衍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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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懂郑三琯此时此刻的心情,非程云莫属。

邯郸城门一战,消息传入重华宫,已过了师父和四要的头七。

冲虚观挂起灵幡,李太妃收到的绢信上带血,递给程云的时候,手都在打颤。

程云重伤初愈,靠着师父留在重华宫的伤药逐渐行动自如。

接到消息,他脸上的表情倒还冷静——李太妃满腹安慰的话语还未派的上用场,他却反过来安慰李太妃道:“…邯郸城门固若金汤,即便冲虚道长不在,太上皇应当都暂时无碍。”

李太妃不知说什么好,紧紧 握住程云的手:“…别做傻事。”

他却只是轻轻勾了勾唇角:“…有其父必有其子。四要像我,正如我像父王。我们家的男人,好像都很爱做傻事。”

十年血汗,他将程四要从襁褓中的婴儿拉扯到十岁的孩子,往昔种种如刻入骨髓,历历在目。初初扶着四要的手让他站起时的欣喜,初初背着四要爬上屋脊时听到的笑声,初初放手,让四要一个人翻过半米高的矮墙时的自豪。

所有那些初为人父——长兄如父,他对程四要,又何止是长兄而已——时的欣喜、满足和自豪,现如今全部化为刻骨的恨意。

李太妃甚至来不及替程云准备行囊,那夜天敢蒙蒙亮,程云便跃上重华宫的屋脊,离开了薄雾中的京师。

邯郸城内,自从冲虚道长意外惨死于箭雨当中,四皇子很是担惊受怕了数日,生怕没了冲虚道长续命,太上皇会迅速薨逝,从此失去威胁李承衍的筹码。

郑三琯被四皇子救回,软禁在府衙的小楼中,代替了冲虚道长,日日给太上皇诊脉。

她盯着那太上皇那昏黄的双眼,心中的恨意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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