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霨事先已将皇帝寝殿的路线图详详细细告诉了他们每个人，也将侍卫换岗时间、皇帝午休时不愿为人打扰的习惯、寝殿四周的守备力量摸了个分明。今日为了大事得遂，甚至以诊脉为借口，将太医院的人悉数搬空。届时就算皇帝还有一口游丝之气，太医院的人自泽浩宫再赶来，亦是回天乏力。

他们什么都算计好了，只需看见龙床上那个人，再一人一刀狠狠捅下去，这些年的忍辱负重和心机用尽，便都有了结果。

龙床边挂着的雪白帷幕飘了起来。

温幺目不斜视，举腕沉刀，朝着白纱遮盖下的那个男人狠狠捅刺而去。

他听见好几柄刀剑刺中肉体的声音，也看见眼前大片血雾喷出。

得手了——

年轻的刺客心头刚刚炸出一丝狂喜，立刻觉着了小腿踝处传来钻心的剧痛。他站立不稳，往前一跪，却摔了个踉跄，整个人连带着手中的长刀滚出去老远。

他茫然的低下头，才发现自己双足足踝以下，皆被锐利的刀器齐根斩断。

他身边陆续倒落几具黑色衣物的身体，同样在来得及出手前就被削去了足踝。藏在面罩下的面容上，都露出了惊骇的神情。然而这些人并不能言语，只从喉咙深处挣扎着发出咿呀几声。

皇帝，那个他们要行刺的最后的目标，毫发无损，自龙床上慢悠悠的抬起身来。龙床下方，几名身手矫健，目光冷锐的精锐将士一跃而出，兵器上带着鲜红血迹。

皇帝还在咳嗽，捂着唇边咳嗽不止，视线却是准确无误的投向了温幺。

道：“把他的面罩摘下来。”

温幺感到有手指伸过来，摘下了他的面罩。他能够感觉到皇帝目光一瞬不瞬的盯在他面容上，发出了胜券在握者独有的讥笑声。他双腿下方大量流失鲜血，意识已渐渐模糊，最后能够隐约听见的，只有皇帝冷静的几个字。

“长孙霨啊。果然，是朕的好皇弟。”

温幺最后想的是，王爷，属下无能。

事已败露，王爷，请速速——

第五十九章 惊（二十）

“不是他死，便是我们亡。”长孙霨一句话犹如石破天惊。

长孙澹惊骇得弹起身来，手腕却被长孙霨紧紧握着不放。他震惊的瞪视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孪生弟弟的脸，如今这张脸上充满了狂热、不惜一切和自我毁灭的神情。

他颤抖着声音问：“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霨弟？”

长孙霨凝视着他，嗤笑一声：“不是吧，皇兄。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我心中是何种盘算吗？”

“我……”长孙澹话到嘴边，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回廊上传来，与其说是疾走，不如说是奔跑。

长孙霨面色陡变，他攥着长孙澹的手腕，仍然没有放松，却是直了眼睛，往门外望去。

长孙澹的贴身侍卫温贰，一脸惨白，自门口疾奔而入，那杵在门口的太医一个措手不及，给他撞得向后跌倒，药箱里药品零散了一地。太医慌忙伸手去收捡。

长孙霨木怔怔地注视着温贰，后者面无人色的在他面前刹住了步子，喉结几经滚动，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一位王爷一名侍卫，就这样面面相觑着好一会，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一下。空气几乎冻结。

过了许久，还是长孙霨打破了寂静，他只问了一句：“你看到经过了？”

温贰道：“兄弟连心，即便不是亲眼所见——”

随即又是一阵漫长的死寂。

长孙澹莫名惊恐，只觉胞弟攥着自己的手越收越紧，几乎要掐入了自己血肉中。他想喊，却被这种可怕到窒息的气氛压住，竟然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他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出大事了。

他忽然感觉到脚边有动静。

低头一看，温贰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前，他多年的贴身侍卫声音嘶哑，颤颤巍巍对他道：“王爷，属下愧对王爷，如今生也好死也罢，属下都要追随衍王到最后。”

长孙澹张了张口，他还是没有办法说出话来，长孙霨已骤然拉住了他，道：“是时候离开了，皇兄。——告诉我，这宫里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人或事？”

长孙澹被他强硬拉过身前，同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眸子对视，在这最后四目相投的一刻，长孙澹忽然间全盘明白了，懂得了，他终于能够彻彻底底了解了长孙霨，这个同他血肉相融的孪生弟弟，他从未在此刻如此贴近过他的内心。因为就在这最终分别的一刻，长孙霨再不尝试遮掩自己，而是毫无防备的、原原本本的将自己悉数暴露在了长孙澹眼底。

长孙澹飞快的说出了一连串话语，他生平从未如此快速、果决，如此悲伤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