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100)

作者:徒往 阅读记录

展念有些困倦地闭眼。

“阿离,看路。”

展念赶紧提起歪斜的灯笼,照着莫寻脚下的方寸之地,“好,我看着呢。”

“下回再摔,我可不来了。”

展念一笑,十分诚恳地认错表态,“知道啦,以后阿离自己爬起来。”

“然后呢?”

展念忍俊不禁,只觉他的语气宛如在教一个头次摔跤的孩子,“向前走!”

月光洒落,尘世静好。

眼见快至厢房,经过庭院时,忽看见一簇火堆,展念下意识埋首,耳边传来两个小道士的笑语,在寂静的夜间极是清晰。

“切几刀合适?”

“二十四刀?”

“凌迟才切二十四刀,烤只兔子,哪切得了这么多。”

“谁说凌迟二十四刀,罪大恶极的,还有三十六刀、七十二刀、一百二十刀的呢,你不行就把刀给我。”

“谁说我不行,我……这只可是母的,就算二十四刀,切法也不一样。”

“公的母的,有何区别?”

“哼,这你就不懂了,女犯的二十四刀,可精彩呢,先剜舌,再割乳,后幽闭……”

“什么是幽闭?”

“这个嘛,凑近点,我告诉你。”

话语声渐渐远去,展念仍感到森森的寒意,她不由靠紧了莫寻,然而莫寻身上亦是冰凉,他停在厢房门口,展念单脚跳下,正欲道谢,却见莫寻的面容比月色更加惨白,他缓缓躬下身,不可抑制地呕吐。

展念连忙扶住他,然而莫寻的身体已软倒,地上是大片暗色的血迹。展念惊惶地大叫:“莫寻!”

刹那间,脑中有什么东西骤然清晰。

……

“约莫十年前,小老儿在扬州捡的他,只脚上系了条长命缕,上头有个玉,刻着‘寻’字。几番查访无果,便养在身边了。姑娘既与铭远相熟,可知他家公子祖居何处?”

“在下姓赵,是个往来四方的小商。”

“他们抄家的时候你还小,自然没听过,唉,从前朝算起,也是个百年的经商世家,一夜之间,族长与其妻凌迟,百人砍头,流放不计其数……”

“阿寻,听说你如今经商为生,为师甚感欣慰。”

……

莫南华闻声赶来,见此情景也变了脸色,连忙将莫寻扶入房中,扬声吩咐小道士下山寻郎中,小道士知晓情势危机,拔腿就朝外跑。莫南华诸事安排妥当,匆匆察看莫寻,然而莫寻安静地躺在床榻之上,毫无血色的面容如同早已死去,床榻边,女子死死握着他的手,暗夜中缓缓抬眸,轻声问:“是扬州赵家吗?”

莫南华一愣,静默良久,终于叹出一口气,“是扬州赵家。”

“为什么?”

莫南华走至桌前,擦亮一支烛火,眉眼透出些许悲寂,“阿离可听过《明史辑略》?”

浙江富户庄氏购得明史遗稿,延请江南诸多才子修订成书,是为《明史辑略》。顺治十八年,归安知县吴之荣告发其书“仍奉旧朝年号,不尊新朝正统”,此案牵动朝野,康熙二年终于定罪,作序者、校阅者及刻书、卖书、藏书者均未幸免,凌迟十八人,重辟七十人余人,九族之内株连无数。

展念轻轻一颤,“可,此案早已了结。”

“那位归安知县告发有功,得到了庄氏一族大量财产。有人觊觎扬州赵氏的万贯家财,便如法炮制,告发新朝入关后,赵氏的账簿仍使用前朝年号,是为不臣,赵氏与庄氏从前的生意往来,亦被认作党附谋逆……”

展念越听越觉寒凉,“桩桩件件,皆是污蔑构陷!”

莫南华笑意讥讽,“桩桩件件,皆是‘铁证如山’。”

“莫寻的爹娘,是被,被判凌迟了么?”

“是。”

展念已连话都说不利索,她艰难地开口:“那他……怎么活下来的?”

“事发当日,赵氏一族的成年男丁并女眷皆被收押,那时我正在山中修道,阿寻的娘托人找到我,我在官府查封之前赶到赵家,偌大的宅邸,只剩十数个弱童……”莫南华停顿半晌,方继续道:“阿寻的妹妹已经自尽,阿寻抱着她,怎么都不肯松手,我只能将他打晕了带走。他本还有一个同胞弟弟,我找遍整个宅邸,都没有找到,许是被哪个忠心的家仆抱走了,也不知是生是死……”

“他过得很好。”

莫南华如释重负般叹了一口气,眼底却似有细不可察的晶莹,“阿寻的爹,已在狱中被折磨致死。行刑那一日,我命人看住阿寻,想去刑场给赵氏收敛尸骨,他却逃了出来,我在人群中发现他时,刑台之上,已有数十人被斩首。”

“他母亲……”

“阿寻没有看完便昏倒了。凌迟为极刑,故而是最后一个被处决,不过……趁囚车押送之时,我偷偷给她塞了一颗毒药,待行刑之时,她早已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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