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冰(36)

作者:符黎 阅读记录

第25章 青溪白石

两人侧身饮酒,彬彬有礼,一切完满得好像初次见面。

小太子没了意思,坐了回去,崔皇后立刻夹菜堵住他的嘴。再捱得一会儿,时辰晚了,太子打起哈欠,崔皇后适时地请求回宫歇息。圣人也就站起身,在众臣僚山呼声中,摆驾回銮。

待那明黄辇舆摇摇地离去,诸人皆是长长地松一口气。

奉冰与赵王一同走出自雨亭,先送赵王离开了,自己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的裴耽。

裴耽似乎也很累,站在笙歌散尽、杯盘狼藉的筵席中间,手臂往后拍了拍肩膀,结果似拍到伤口,龇牙咧嘴地让奉冰有些好笑。俄而有内官来问裴耽什么事宜,裴耽一边吩咐着一边走远。奉冰蓦地收回目光,对自己咬了咬牙。

袁久林来送他出宫。

绕出太液池,夜空飘起零星的雪。袁久林手底一盏宫灯在冷风中飘荡,“裴相吩咐了,务必将您安全地送到家。”

——原来连堂堂宣徽副使都是裴耽的人。

奉冰戴上风帽,将斗篷更裹紧了些,小声:“裴相倒是好心。”

袁久林笑道:“裴相挂念您的安危呀,便在这宫里,也不是处处都好走的。”

奉冰轻轻地“哼”了一声,袁久林几乎怀疑自己听错,睁眼看去,奉冰的面色平和,夜色下尤显出病气的白:“那他便不应让我来长安。”

奉冰的语气轻松不忌讳,他对此事已看得很开,料想在某些事情处理完毕之前,至少圣人是很难放他走的。谁料袁久林却又笑道:“裴相已知道郎君不愿久留长安,横竖只有一个多月了,他请您大人大量,再忍一忍。”

奉冰突兀地站住,怔愣了。

方才两杯酒喝得急,他有些头晕,漂浮着的心却陡然被沉入井底,他连轻松的表情都来不及收起。

“他,”奉冰有些许地难堪,“他怎不亲自与我说?”

“瞧您说的。”袁久林却回得很快,“这可不合适。”

啊,不合适。

奉冰想,有道理。自己这问话也奇怪,为什么要裴耽亲自来说?

可是就在不久前,裴耽还大放厥词,要他留在长安,还说要为他平反。青年当时的眼光炽热,呼吸沉浊,像孤注一掷。难道这么凶狠的投注,也能说收回便收回吗?

袁久林看奉冰神色,终于叹口气。他看了看身后,其他宫人都隔他们数丈远,但他还是将声音压得更低:“您不要怪奴婢,今日您与赵王殿下推心置腹的话,奴婢已同裴相说了。裴相理解您,他会想法子让您走的。”

夜风长啸,夹着伤人的雪霰,一道道扑在脸上似巴掌。很快要年关了,到这样的深夜,却好像觉察不到辞旧迎新的欢喜,只剩下难以收拾的残梦。大明宫千门万户巍峨连绵,到眼底是千万盏冷漠的灯,都来照亮奉冰僵硬的脸容。

他的眼神像结了冰,底下的情绪全被冰封,但他的呼吸却急促,突然捂住嘴一转身,猛烈地咳嗽起来。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裴允望把我李奉冰当什么?!

什么又叫大人大量,再忍一忍?!

奉冰知道自己这气恼来得毫无缘由,但他克制不住,咳嗽像干燥的刀子刮过喉咙,冰冷空气倏忽就沿着喉管流窜到心腔。大半晌咳嗽完了,也不再说话,拧身就往前走。

*

奉冰在宫外见到了久候的春时,上了回宅的马车,一路直到卧室都是一言不发。春时不明就里,更加小心伺候,烧好了热水正要为奉冰更衣——春时颇纳闷这外袍是哪儿来的——奉冰却突然将他拂开。

“我再出去一趟。”奉冰冷冷地道。

春时担忧:“郎主去哪儿?”

奉冰咬了牙不回答,径自迈步而出。春时追出去,郎主径往院后走,很清晰,他是要出后门。

春时不敢置信。

第26章

奉冰穿过后院梅林,径自迈入了裴府的后花园。

可这座裴府实在太大,又不点灯,他闷头走了大半天,竟未遇见一个仆婢。假山玲珑,曲径通幽,只成了萧萧夜风的游乐地。奉冰低头呵了呵手,他只到过这里一次,凭着记忆,先看到的是一个月前裴耽作画的那一座八角小亭。

那小亭落了几面暖帘,奉冰走上去,书案上的砚台压住一幅未完成的画,似乎只是一株梅树,却没有画上花朵。砚台里的墨汁都结了冰,狼毫笔潦草地搁在一旁,奉冰一看便忍不住去把砚盒盖上,又将笔搁入白瓷笔筒,做完这些,才反应过来自己多傻,闷着头三两步匆匆走下了小亭。

他辨不清方向,眼前却有一座亮了微灯的小屋舍,他想点灯的地方总该有人,便凭心里一股浊气,径自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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