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宴(97)

“雪娘,”那女人带着哭腔道,“你如今过得可好,娘甚想你。”

沈怜雪的后背倏然逼出冷汗。

那些苍老的阴森的目光,那悬在头上的慈悲之声,就如同隐藏在深井里的阴灵,是她前半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可怕、可怖。

亦可恨。

————

沈怜雪很慢,很慢地转过身来。

映入她眼帘的是略显陈旧的院墙和女人头上夺目的金钗。

她身上披着紫红大氅,灰鼠毛边隐隐显出一圈,在她白的反常的脸颊上留下一条阴影。

她梳着高耸的牡丹髻,戴着牡丹缠枝金簪,耳上垂耳铛,眉眼上的妆却很淡。

那极为寡淡的妆容,同她艳丽的眉眼极不相称。

她笑容浅淡,眉目深情,就连声音都是慈悲而和煦的。

但沈怜雪每次看她,都会觉得别扭。

她身上有一种浓重的违和,她的眉眼从来模糊,声音扭曲,似只有那金灿灿的发簪能让人记忆深刻。

这个女人由始至终,都钟爱那支牡丹缠枝金簪。

两年不见,她那张在沈怜雪记忆里让人恐怖的眉眼,似乎也只剩下怪异的别扭,再看她时,沈怜雪只能从她身上看到美人迟暮,岁月无情。

她老了。

沈怜雪原不知她怪异从何而来,现在却有了些许明悟。

表里不一,言不由衷,拙劣演技表现出来的慈和贤惠,就如同被人牵着线的木偶,只能暴露出僵硬和阴森。

她一步一步,也似僵硬地向沈怜雪走来。

沈怜雪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孙九娘又软又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坚定地扶住了她。

沈怜雪深吸口气,时隔多年之后,她终于学会不去逃避她的眼睛,敢于直面她的虚伪。

“大娘子,”沈怜雪甚至憋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大娘子,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沈怜雪话音刚落,她便清晰地看到柳四娘的眼角轻轻一抽,她眼眸里伪装出的慈和温柔都不见了,只剩下冰冷的恶毒。

那些怪异的扭曲都被这恶毒击碎,现在的她,仿佛才是真实的她。

但真实的她只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柳四娘继续往前行走,脚步不停,她边走边道:“你离家多年,也不知回家看看,你爹重病在床,最惦记的就是你。”

“他整日里说,你怎么还不回来看他。”

她柔声道:“这孩子,脾气还是跟当年一样倔强。”

她一路昂首挺胸走到祠堂之前,同族中年纪最大的三爷见过礼,然后才转身道:“家里寻你不着,才上官府寻案,还好你并未离开汴京。”

“如今见你平安,我也就放心了。”

一边是沈氏正宗嫡女落魄贫穷的可怜,一边是鸠占鹊巢继母精致端庄的优雅,那五六个族老却仿佛什么都没瞧见般,冷漠地站在一边,高高在上看着沈怜雪。

他们看她,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

嫌恶、鄙薄、冷漠。

怒其不幸,哀其不争。

这些血脉亲人看她,什么恶毒的情绪都有,却偏偏没有亲缘之间的感同身受。

沈怜雪的苦,并非由沈文礼和柳四娘造就,也依托于整个沈家的冷漠。

此时此刻,沈怜雪却依旧站在原地,站在那颗已经凋零的槐树旁,安静看着柳四娘。

她眼眸里如寂静深海那般平静,以往的惊惧瑟缩都不见了,现在的她再也不会用那般惧怕的眼神看着她。

柳四娘丹蔻指甲狠狠掐进手心,她深吸口气,脸上笑容依旧端庄:“雪娘,今日请你来所为何事,你也是知道的吧?”

她顿了顿,自顾自道:“家中族老事情繁多,因你回来,这才匆匆赶来,就是为了见你这一面,看你过得是否好,得见你过得好,咱们便安心。”

“你……”

她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沈怜雪突兀地打断了:“大娘子觉得我过得好吗?”

沈怜雪被孙九娘推了一把,缓缓前行两步。

随着她的走动,陈旧斗篷下的褪色衣裙便显露出来。

她脚上那双鹿皮靴似还是从沈家带走,穿了这两年光景,已经瞧不出原本颜色,鞋底都被重新补过,让人看了便知是旧物。

她伸出手,轻轻摘下风帽,发间的木簪如同身边的槐树枯枝一样破败,只是一根死去的枯木而已。

沈怜雪的目光,缓缓在所有人脸上扫过。

她又问:“三爷爷、五爷爷、二叔,你们觉得我,过得好吗?”

她的质问让原本安静的后院更显寂静,大抵因她的突然发难,几个族老甚至柳四娘都未回过神来,然只片刻之后,年纪最大,满脸皱纹的三爷便压着嗓音开口。

“你还有脸说,你丢尽了沈家的人,沈家能让你把那野种养大,都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三爷满脸怒气,“你……你还敢来质问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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