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病弱之后(18)
记忆里那个与他谈论天下大势神采飞扬的少年郎,如今苍白羸弱的躺在床榻上,这不该是他本来的样子,他本应潇洒自如。
不该因无力而被囚困在床榻,他应在清江杨柳岸的游船上,或是在广袤无际的沙漠或草原驰骋。
顾晏不敢再深思下去,帮苏策调整好一个舒适的位置后,侧身让位给了薛院使。
薛院使的年纪较之曹世仁还要年长,与在燕国广阳那个常为苏策诊脉的太医年纪倒是颇为相近。
薛院使的诊脉流程也与那位告老还乡的太医相仿,在望闻问切一系列的诊断过后,得出了与曹世仁一样的结果。
待薛院使回去向皇帝复命后,顾晏一手拿着曹世仁开的方子,一手拿着刚刚薛院使留下的方子,两相比对,发现这两张纸一字不差,随后将其中一张方子留在了自己手里,另一张用御赐的文房四宝压在了书案上。
“将军可想吃什么?”家中有病人,因此顾晏并不打算严格遵守饭点的时间,反正目前他也较为清闲,照顾苏策绰绰有余。
“想喝汤。”苏策嗓音沙哑道。
顾晏一听赶忙先帮他倒了一杯水,确保苏策自己能端稳后才走出房门,吩咐士兵去何亮心心念念的一家店打包份饭菜,重点是汤要趁热喝,故而提醒他早些回来。
苏策的目光原本漫无边际地梭巡在帘帐花纹上,他本以为顾晏很快就会回来,却听到对方好像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正往大门处走。
也许是前来找他的同僚,苏策胡思乱想道。
当见到李祎一身苍色常服,头戴秦国礼制的发冠进来时,苏策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努力想让自己挺直脊背坐起来。
然而倔强的身体偏偏不听大脑的号令,最后还是顾晏帮他往上挪了挪腰背,从而使他与李祎视线平齐。
苏策这些年上位者当习惯了,他在顾晏乐于展示自我,但不代表他愿意在昔日部下前暴露自己的脆弱。
他惯于展现自己无坚不摧的一面,此刻见到李祎,多少有些无言。
苏策病重卧床的模样早就在李祎脑海里浮现过许多遍,现在亲眼目睹他忠心追随的将军虚弱如飘烟。
李祎双目涩然,上下嘴唇轻碰了一下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苏策问道:“子言,陛下对你如何安排?”
“不日便出发去并州。”李祎很快回答道,顿了顿,又说道:“王丞……王公成被派往去安抚幽州。”
幽州原是晋朝划分的地名,是燕国的主要旧地,燕都广阳便是如今幽州的治所。
萧灼派遣王昉前往幽州,又派遣李祎赶往并州。苏策目光闪了闪,这份帝王心术果然不可小觑。
顾晏倒是毫不意外,他与萧灼君臣九年。萧灼对他手底下带出来立功的将军,大多都选择调离他的身边,并且十分乐意见到有一些不那么喜欢他的将军。
虽然萧灼在朝堂上平衡他的权力,有时也会不做封赏,但完整的虎符自始至终都在他的手里,萧灼从未想过收回。
现如今能容许苏策留在他的府邸,除了苏策病重无法行动外,将李祎、王昉等燕国旧臣外调恐怕也是原因之一。
苏策叮嘱道:“一路小心。”
李祎闻言便红了眼眶,再也做不到故作从容,此去并州也不知归期何日。
这恐怕是他与苏策的最后一次见面了,思及此,李祎郑重地朝苏策行礼道:“将军,您多保重。”
苏策颔首道:“子言,顾将军的新宅子什么也没有,就不替你践行了。”
说完示意顾晏将水杯递给自己,轻松笑道:“以水代酒,一路顺风。”
李祎见状微微扯动了嘴角,又向苏策行了一礼后才起身离去。
等走出顾府门外,李祎便跨上马背向人流中而去,潦草的告别没有发生在战场,李祎已心满意足。
若他还有能被调回长安的那一天,惟愿故人仍在,一切如旧。
顾晏听到苏策对李祎以字相称,念及他与苏策虽然很早相遇,却连真实姓名都是靠自己猜测,现在也是一口一个「将军」的疏离称呼。
苏策注意到顾晏略有纠结的神情,几次看向自己随后又装作不在意的撇开视线,明显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当不当说的样子。
让他想起了早些年招兵买马时,有一个瘦小的男孩在他面前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只是想告诉他有一道野菜充饥的做法,不由得有些好笑。
瞧顾晏几欲开口的模样倒是和那个小孩有些相像。
苏策轻放下水杯,故意问道:“顾将军,你怎么了?”
顾晏心一横,直言道:“我单字名晏,字廷渊,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苏策轻笑了一声,他本以为顾晏要说什么大事,却不想只是询问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