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后，容娘特意盘了高高的发髻，簪上白玉兰的通草花，草花栩栩如生点缀在发间，没有其他冗余的首饰，只有耳畔一对红宝石镶嵌的坠子随行动间荡荡悠悠，直晃进人心里去。

襦裙是银朱和海棠红，交领的小衫是印有暗纹的浅杏，而肤色则是皎洁月光。

她对着镜子描眉时，黎群光低头便能瞧见她光洁白净的后脖颈，那一抹幽幽的白隐没在衣物更深处去。

原来从来不是衣物和好颜色衬人，是人，将衣裳穿的风情了。

“阿容”，黎群光按捺春日里有些躁动的心，拿过她手上描眉的黛笔，“我来给你画眉”

他不是第一次为容娘画眉，颜色浓淡，笔触深浅，皆是夫妻之间深刻铭镌的默契，画完细端详，黎将军对自己的手艺很是满意，夫妻分离许久，这手画眉的功夫到底是没有生疏。

折腾到出门时，晨雾已经消散，大片温和的阳光溢散在湿润空气里，春光格外明媚。

今日，是和顾诤约好了同去望春台踏青的。

空山连绵不绝，另侧一条支脉，有几座风景奇绝的小山，古时有人在那里依山势修筑高台用以堪舆，取名望春台，可惜时移世易，春秋不待，那座高台风雨里腐蚀倒塌去，只剩朽烂木柱和边缘风化粉碎的条石还依稀看得从前壮阔。

至本朝立国，乱世皆休，那片山脉里来了僧人修筑庙宇，拜佛的香客多起来，山野之地也成远近出行的好去处，有文人墨客见了朽烂望春台心里触动，便要写诗词歌赋来怀古。

流传的广了，更多人慕名而来，当年的州府便为此募集款项，重修了望春台，空山这一藉藉支脉也因此得名。

望春山下，顾诤和林言已经在等候了。

“人怎么还不到”，顾诤抱臂靠在几人合抱的大树上，无聊的捻动十八子，“早知我们先上去，还能瞧见日出”

“你想看日出，我们今夜春山寺留宿，明早带你去看”，林言今日没穿居士修行的素服，难得穿了件苍青色的织锦长袍，长身玉立，矜贵得很，一点看不出在别难寺过了许久清苦修行的日子。

“容娘孕里五个多月了吧，是要慢行些”，他走过去，如同少年时一样亲昵的伸手捏了捏顾诤耳垂，笑着看他，“那边有售梅子汤的，我去给你买”

顾诤愣愣的看他离去买梅子汤的背影，被人捏过的耳垂隐隐有些发热。

林言他，就像一切芥蒂与龃龉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顾诤不明白，虽说他已经从心底里告诉自己，从今后要痛痛快快的活，但一想到从前无能为力的那些岁月，他忍不住不恨自己，不恨林言，可他又不能没有林言。

他如今掌握扬州半数的生意来往，手上几条商路便是皇商也沾不上边，还供应着大越最勇锐的军队，他终于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主，回头去弥补不愿抱憾的终生。

“顾六郎君”

阿左认得顾诤，骑着马还没停稳，便先高声招呼，将他从久远思绪中拉回人间。

黎群光自己赶着马车缀在后头，片刻也到眼前。

“你没带随从来，那今日可要你顾老板亲自来搭把手了”，容娘掀开帘子跟顾诤说话，递出一个大提篮给他，“我带了羊毛毡毯子，还有茶具，上山找一处风景秀美的地方，最好有梨树，咱们摘梨花煎水煮茶”

“我来吧”，买梅子汤回来的林言顺手接过篮子，将手上装梅子汤的竹碗给顾诤，笑吟吟看向容娘，“阿容，许久不见了”

“林郎君”，容娘惊喜，“你怎么也来了，顾诤也不说”

“阿诤在我小筑，听他说约了你们踏青，我不请自来，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容娘打量他穿着，又见他束起头发，与从前形象截然不同，“我只是，有些惊讶，林郎君你今日看着很不一样”

“是有些不一样”，林言挨着顾诤站，两人肩膀前后紧贴在一处，“衣袍是阿诤赠我，好看吗”

有柳大夫前车之签，容娘下意识觉察不对劲，愣了愣才开口，“啊，好看，卷云纹很别致”

她只知林言与顾谨是挚友，却从没听过他与顾诤也有相交，毕竟在过去的五六年里，别难寺上的小筑，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四时前去探望，林郎君就像是孑然于世上，什么都没有，没有亲人，没有爱人，也没有俗世的牵挂。

容娘和他身后的孟若衡偏头去看顾诤。

顾诤没有解释什么，但他慵懒靠在林言身上喝梅子汤，随意又信赖，像是无所顾忌似得，笑意轻浮了些，他说，“喝梅子汤吗”

容娘下意识点点头，眼睁睁见着他跟林言转身去买梅子汤了，他们俩的手是牵在一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