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蛋(29)

最后甚至亲手刺穿了他的心脏,跟他说一切都无可回头。

可就算这样,事到如今,墨熄心里其实是存着那么一点点微弱的希望的。

他希望至少在书里,顾茫还是那个硬气的顾茫,安能低眉催首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那么,他那颗早已被顾茫刺得伤痕累累的心,或许多少还能有点慰藉。

可顾茫连这点慰藉都不给他。

墨熄觉得自己血肉里包藏的骨头都在恨得发抖,恨得发颤。

顾茫竟真的为了活着,能苟且至此……竟能……

“砰”地一声,门开了。

墨熄背脊蓦地绷紧,犹如伺猎的鹰。他没有回头,但他清楚那个声音就是从顾茫的房间那里传来的。

有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往地上啐了口浓痰,一边诅咒着,一边步履沉重地下了楼梯。游廊内飘着一股刺鼻的酒味。

是个喝醉了的酒鬼。

墨熄的恶心愈发厉害,他这个人洁癖重,其他大大小小的精神强迫也不少,他在原处站着,竭力将自己胸臆翻滚的怒焰给压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酒味已经散的再也闻不见了。他才仰了仰头,闭上眼睛。接着缓缓睁开眸子,以一种近乎怪异的平静,一言不发地回到那一扇门前。

停顿,抬起黑皮军靴,抵开那扇不久前才被人合上的雕花漆门。

如若当年,他终于进了他的房间。

屋里很昏暗,只亮了一盏油灯,四下里仍旧弥漫着那种令人肠胃翻腾的酒气。墨熄绷着脸走进去,一眼扫过,没有人。

再扫一遍,扫至一半,注意到屏风后面细细的水声。

墨熄的血又是一阵躁郁地涌动。

顾茫在洗澡。

这个认知像一击闷棍敲下来,敲得他眼前发晕。他简直都要憋疯了,背叛,失望,厌憎,仇恨,所有的情绪他都压抑着,压得他心头都起了血,血逆流而上,都洇红了他的眼。他咬着嘴唇,把头转到一边,指甲早已陷入了掌心,勉强才把滔天的怒焰忍住。

他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么愤怒,明明同样恶心的事情他都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可再次面对时忿恨却随着岁月有增无减。

为了不让自己失态,墨熄在小圆桌前坐了下来,沉默地闭上眼睛,他一面等着顾茫出来,一面在想——一会儿顾茫见到了自己,会是什么神情?

自己见到了顾茫,又该说什么话语?

书里的顾茫,会与现实有多大不同?

大纲中提过的顾茫“身体出的问题”,又会是怎样的问题?

大约是将他的这些自问当做了提问,设定本的顾茫提示音笑嘻嘻地开口:【下面回答所有能回答的问题,首先——】

“闭嘴。”

【……】

“不用你告诉我,我自己会知道。”

不用任何设定,这对他而言也早已不再是一个单薄的书中世界。他要用他的眼睛去看,他的耳朵去聆听,他的心感受,他要亲自等来那个人。

就这样咬牙切齿地静了良久,连水声什么时候停止了,他都没有觉察到。

他还在恨顾茫的毫无尊严。

直到屋子的灯烛又亮了一盏,他才蓦地回神,侧头睁眼,看见灯台边,一个穿着白色单衣的男人正安静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看了多久。

男人的脸还是和他记忆中的一样。

只是瘦了一点。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男人默默站着,衣襟松散,脖子上戴着法咒锁铐,赤着脚,漆黑的头发没有梳起,乖乖地垂在肩头,衬得那张脸苍白又瘦削,因此一双眼睛也就显得格外清亮。他刚刚清洗过自己,此刻头发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水,从脖颈,流到锁骨,流到胸膛……蓦地隐匿在衣襟遮掩的阴影处,再也瞧不见,只留下几道隐隐绰绰的湿痕。

顾茫。

顾茫……

屋里静的可怕,愈发衬得隔壁的男女嬉闹声极度刺耳。

墨熄眼眶仍是微红的,捏紧的指节也是在颤抖的,他瞪着那个男人,喉结攒动,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终于又见到了。终于再一次见到。

之前胸臆中的那么多问题,却没有一个再能想的起来。

他模糊的眼前唯一闪过的情形,竟只是自己现实中最后把顾茫抱上急救车的那一幕,顾茫浑身都是血,脸白的像纸一样,睫毛紧紧阖着,脸上的神情竟显得安详又平静。

那时候墨警官觉得,自己或许这一生都再也见不到他睁眼了。

可是现在,顾茫就这样好好地立在他面前,眼神很平静,不出声地望着他。

说起来也很可笑,仇怨明明那么深,但这一瞬间,墨熄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怅惘于没有及时注意到顾茫的出现,因而错过了顾茫第一眼看到自己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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