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替身回来了(190)

待众人散去已是中宵,姬重宇屏退了下人,设了秘阵,探身从棺中取出玉匣置于案上,接着从袖中取出另一个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的聚魂瓶——里面装的是一只开了灵智的猕猴的魂魄,只要将姬若耶的一魂一魄抽出来换成猕猴的一魂一魄,转生台仍旧会认他,但转世后他便会变得愚笨不堪,姑母留下的唯一血脉便再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匣盖,刚取出聚魂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笑声,那声音空灵飘渺,在静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姬重宇悚然一惊,手中魂瓶差点脱手。

他霍然转身,身后却空无一人,外头夜枭冷不丁叫起,“桀桀”之声犹如怪笑,片刻之后叫声止歇,重归寂静。

姬重宇重又转过身,心道大约是自己疑神疑鬼,他毕竟还是个人,且是个本性有些懦弱的人,因此即便多年来视姬若耶这堂弟为眼中钉,也不敢背上亲手弑亲的罪孽。

对堂弟的魂魄动手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拔开聚魂瓶的塞子,双手止不住轻轻颤抖,就在这时,身后又传来一声轻笑,比方才那声更响,在阒然无声的夜里无比鲜明,让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姬重宇迅速收起魂瓶,抽出拂尘,转身一看,背后仍旧空无一人。

一声又一声的轻笑从四面八方传来回荡在空荡荡的灵堂中。

“是谁在装神弄鬼?”姬重宇沉着脸道,心里却越来越恐慌,以他的修为竟然听不出那笑声是从何处传来。

正游目四顾,忽听少年的声音从棺中传来:“我在这里。”

姬重宇向棺中探身一看,不禁大惊失色——棺材中空无一人,姬若耶的尸身不知何时竟然已不翼而飞。

他方才取出玉匣的时候那尸首明明还好端端地躺在棺木里。

就在直起身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人影,定睛一看,却见棺盖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少年。

那是个异常漂亮的少年,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身孝服,鸦羽般黑中泛蓝的长发用白色发带束起,双眼中好似倒映着星河。

他手中把玩一把青光熠熠的长剑,懒懒转动着手腕,长剑在他手中轻巧得像春日河堤上折下的嫩柳,剑光如春光倒影在春水中。

有几次看起来剑柄似乎已从他手中脱出,几乎叫人有些提心吊胆,但剑却始终在他手上。

姬重宇只觉那少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狐疑道:“你是谁?是不是重玄派你来的?”

少年莞尔一笑,忽然将手中长剑向他抛去:“你不认识我不要紧,认识这把剑就行。”

姬重宇下意识地接住剑,低下头一看,剑铭“断春”二字映入眼帘。

他的脸色变得煞白,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睁大了眼睛细细打量那少年的眉眼,豆大的汗珠沿着面颊滚落。

他喃喃道:“玉京……你是玉京……”

少年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当真是玉京?”姬重宇两眼发直。

若木不觉一哂,这老东西连自己儿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不过也难怪,姬玉京十来岁就被送到重玄,后来姬重宇只见过这儿子一两面,甚至不敢靠近他五步之内,生怕那子克父的命格应验。

“看完便还给我。”少年冷冷道。

话音未落,姬重宇手中已经一空,再一看,断春剑不知怎么又回到了那少年的手中,姬重宇越发骇然,再快的身法、再高强的修为也没办法不着痕迹地做到这一点,除非他是鬼。

莫非他那不知所踪的一半魂魄当真成了恶鬼,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了?

刹那间,嫡子出生后那十几年担惊受怕的记忆卷土重来,姬重宇浑身血液仿佛结了冰。

从儿子被批下“弑父”命格开始,他便没有一日可以安寝。奇怪的是,当那不祥的儿子终于死去,他也未见得睡得比原先踏实。

姬玉京实在是每个做父亲的梦寐以求的儿子,不到周岁他便显示出了惊人的聪明和灵秀,三四岁便展露卓绝的修道天赋,他过目不忘,过耳成颂,无论剑道还是医道都是一点就透。

只可惜有那样的命格在,生命的延续成了威胁生命的存在,他越聪明越出类拔萃,做父亲的便越害怕,也越厌恶。

可及至他真的死了,他反而时不时地想起他,止不住黯然神伤——那是他的嫡长子,也是他唯一真正爱过的女人的孩子,那烈火般的女子已死了,他也再不会有这么出色的儿子。

他想起他在襁褓中多么可爱,想起他对着他笑的模样,想起他晓事后阴沉着一张小脸远远望着他怀里的庶弟,想起他桀骜不驯的眼神底下遮掩不住的孺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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