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春台(26)

作者:一双鲤 阅读记录

傍晚的风把两人的衣裙吹拂起来。苏星回抬头,望着裴彦麟笔直的背,听他继续说下去。

“外头盛传你我离异,有诸多不利你我的流言蜚语,私下里他被学里的官家子弟们议论,他回来向我哭诉过几次,后来,再没有提过……裴麒到底不像鹤年,他性格乖僻,你不要怪责他。”

他没有再说下去,像是点到为止。

苏星回怅惘,悔意刺痛着她,让她一个人独尝,“我没有养育过裴麒。造成今天的局面,我要负起全部的责任。”

裴彦麟挑开横在前路的高枝,步履沉稳,“他是你我的儿子,你不必揽尽责任。”

可惜时光太匆匆,她的身份不再适合长留裴家,来不及弥补当年的愧恨。她要离开裴家,回到不适应的热闹中去。至少,她不可以成为绊倒裴家的石头之一。

“三郎。”看见他回了头,耐性倾听。

她微笑道:“明晚的大傩礼,我们一起去吧。”

裴彦麟未曾多想,“那就同去吧。”

跟他走入园中,丛木里稍有露湿,她踩着了松软的地皮,脏了鞋底。“小心点。”裴彦麟及时扶住她,两人前后走到青石路。

她以为园中枯萎,只剩些败枝落叶,此时细看,才发现草实冲破了土壤。

嗅到春日的气息,这天晚上她的焦躁得到了安抚。她平躺在床上,想起过去的种种憾恨,好像也有千万种破解之法在等着,不必像现在这样费神。

醒来后她在床上坐了坐,消磨的精神恢复一些,穿戴妥当出来。叫兰楫安排一个厮儿,去苏家送米粮和糕点。

张媪给她端了一碗鸡汤索饼,眉眼里的欢喜藏也藏不住,“知道娘子要去看驱傩,小郎君昨晚都乖觉许多。早上也没跑出去了,还跟着他兄长习射去了。”

苏星回微笑。她不认为裴麒的态势在这件事会有所转变。

她把伺候三个孩子的婢媪集中在屋前,交代她们回去准备今夜出行和守岁的御寒衣物。唯恐遗漏,她让张媪务必仔细查验。

要出门玩耍的念奴精力显然旺盛十足,苏星回被她缠磨半日,累到倒在榻上小憩。兰楫来推醒她,都已是出发的时候。

三个孩子争相跑出府宅,坐进车,骑上马,只等父母到了好出发。却等了多时都不见裴彦麟出现。

孩子们以为阿耶反了悔,神色多少显出失落。苏星回不忍他们欢喜落空,寻去了书房。裴彦麟果然在,但屋里也还有别的人。

除夕之夜,阖家团圆,还有什么人来。她心生疑惑地贴向纱窗,隐隐听到几个人低声交谈,寒食散的气息也透窗而出。

厮儿没再像上回拦阻她的侵入,苏星回反倒过意不去,皱着鼻子退出来,招手示意他到一旁。

“来的哪些人,你知不知道?”她问。

厮儿道:“屋里是洪先生,并其他羽流。”

那不就是装神弄鬼,诈取权贵们的江湖术士。

“你去知会你们阿郎,时候不早了,也该出发了。”这便知道是些什么人,她又气恼,又痛惜,更多还是深深的无力。她紧攥着手指,见厮儿去叩门,踅身朝外走。

兰楫扶她坐进车中,她神色怏怏,在昏暝中也显而易见。兰楫关切道:“娘子脸色不好,是阿郎不去了吗?”

苏星回微蹙眉宇,似在思忖。片刻她摇动手指,示意兰楫附耳,“我问你,你们阿郎几时沾上的那东西。”

兰楫知道她问的什么。然她在车帷之外,还隐有顾忌,“前年吧,在王侍御史的府上,结识的那个道人。”

是王贺!三个儿女就是死在他的屠刀下。

再在听到这人,苏星回陡然紧咬牙槽,浑身的血液在翻涌。

她恨不能扒其皮,挫其骨,又深知自己只是无能之怒,并不能消解心头的大患。她颓然靠向车壁,紧闭着双目,让不知情的兰楫退下。

不知是什么时候,车马行在路上,人潮的声浪覆来,喧嚷的热闹将她的思绪扯回到现实。

“阿娘,快下来走走。”她睁开双眼,借着伸入的手步下车,不想是裴彦麟。

她错愕的片刻,让他收入眼底,进而解释,“对不住,我来迟了。”

灯海光明如昼,照耀两人。他的身影落在苏星回脸上,让她忍不住频频抬眸,窥视他难得舒眉的神情。

狭窄的街衢人影攒动,比肩继踵,裴鹤年和裴麒舍下车马,跑去了前面,渐被淹没于喧闹。

念奴被厚厚的衣袄裹住,巴掌大的脸围在其中。她坐在裴彦麟怀里,指着灯上描绘的图案,稚言稚语地问着,“阿耶,这是什么呀。阿耶,我想要这个……”

小孩喜欢些动物和花,有问不完的稀奇。苏星回买了个桃花灯给她提着,念奴抱着灯玩,不再吵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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