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春台(29)

作者:一双鲤 阅读记录

“爱她不够深,才讲得出这种话。”裴彦麟斜睨着周策安。

“我承认,只是——”周策安暗窥一眼,话锋一转,“宴春台上一回顾,就让裴家三郎担了强取豪夺的名声。自污其名,值得吗?”

“某做的事值得不值得,何时轮到外人质疑。”裴彦麟不在乎身外的名声,被人如何议论。但如此轻贱他不惜名声娶回的女人,那就不能容他轻狂。

“宴春台上,你说周家在和苏家议婚,我便歇了心思。我为何背上横刀夺爱的名声,还不是你再三欺骗利用她对你的真心,让我无法再自欺欺人。你自称大丈夫,行事却有哪样是磊落光明。”

那些被人嚼烂的陈年旧事,外人只道他裴彦麟是作梗之人,殊不知这位周策安最会审时度势。他在苏家遇到难关时,第一件事便是着人去苏家退婚。

知道这事的人不多,但不多的人中就有裴彦麟。

这个人偏偏背下这个名声,忍住十余年。即便他不去解释,可他就这么悬在那儿,时不时就来提醒他。他周策安,是个把脸面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周策安这半生,唯有这件事过不去。但他依然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问题,“人生不只有情爱,我是周家寄予厚望的宗子,富贵利禄,名望地位,我不能只要儿女情长。”

“我的这一生也并非只有儿女私情,但我愿意为一切结果负责。”看他不想听下去的样子,裴彦麟觉得没有谈的必要了。他扯紧缰绳,“再会吧!”

马蹄声片刻不曾踌躇,在河岸上再次疾驰离去。江面上西风萧萧,周策安不知站了多久,当身后再次传来马蹄,他才发觉缰绳勒红了手掌。

“仕途名声你赢了,但在情义上你输给了他。元定,你输了。”

周策安显然是不认的,“丈夫在于功名,志在青史,岂能因为一个女人自短气节。”

身后的褚显真默然一笑,“难怪了,当初你悔婚悔得那般果决。”

周策安抚去掌心最后一丝红痕,掉过马头。褚显真玉面朱唇,裙裾飞舞,“驱傩仪礼的歌鼓声已经到了城郭。回吗?”

周策安看了眼河岸上,“回吧。”

芳汀红园里,夜灯初上,仆妇们堆来昔年旧物,和扫帚竹条架成堆。

裴麒夹来火炭点上,竹条引燃了,劈里啪啦一阵响,火照亮了庭阈。

裴彦麟站在廊下,看着母子四人跑回阶上。灯火映照着每个人的脸膛,他们的欢声笑语,值得他去冒险。

今日的不愉快,其实只是那一时的不痛快。如今想来,其实他的气话正是心中所想。自己的选择,冷暖自知,何需在意旁人的冷嘲热讽。

裴彦麟如此一想,才觉得自己委实给足了周策安脸面,耽误了这些光景。他面露不悦,立时去房间换了身衣裳。

裴鹤年陪着念奴在翻绳花,裴彦麟进来,裴鹤年要起身,被他按住了肩,鹤年又稳稳坐回去。

苏星回围炉在煮酒,见裴彦麟来了,她指着月牙凳,“委屈你坐那个吧。”

裴彦麟不拘坐什么,就在月牙凳上坐了。裴麒给他浅浅揖了礼,又继续往灰里埋栗子。

“要喝一口吗?”酒温的时候差不多了,苏星回取过长杓,舀出半碗。

裴彦麟接过,先前饮过冷酒,此时温酒下口,似在燃烧他的枯肠。

“你……”苏星回欲言又止。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猜得出见了谁。

裴彦麟显然太了解她,没有任何隐瞒地点头,“我见过他了。”

栗子爆开的香味四溢,裴麒从灰里刨出,不怕烫的在手里颠来簸去。他接到手里,细心地剥去壳。

苏星回看着他。他问:“怎么了?”

“三郎,为什么沾寒食散?”

她就这么问了出来,目光一错不错。

裴彦麟没有要瞒的意思,连女皇也知道他结交了来自各地的羽流术士,“人的欲壑难以填平。求仙问药,我也不能例外。”

苏星回摇头。那不是他。

第14章

他所在的裴家,祖上出自河东。河东裴氏号为关中郡姓,祖辈在追逐门第流品,姻亲冠冕,有着近乎吹毛求疵的择选。他们教育族中的子弟要严于律己,一切以家族名望为先。

这个姓氏的本身就意味着百年传承,长盛不衰。于倍受族人瞩目的裴彦麟而言,他更要具备审慎从事的魄力,再像春蚕吐丝,为延续门楣的荣耀做好燃尽终生的准备。

在名声斐然的几年里,裴彦麟的确是这样一个让裴家引以为荣的架海金梁。那时谁能想到,裴家这轮皎月在前途无限时会坠落泥潭。他耽溺药石,在朝堂玩弄权术,一个超迈不群的天之骄子,转眼便成了族人口中败坏家声的不孝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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