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权臣失败以后(40)
看似性子温和柔软的昭王妃一把火烧掉了整个昭王府,给魏以诚殉情了。
就在昭王妃放火烧府的那一天,朔望和当时还叫魏望的岑闲出逃了。
彼时天色暗沉,朔望身上还穿着锦衣,和岑闲拉着手躺在一堆运出城的死尸下,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他们身后是燃起来的昭王府,火光熏天,冲破云霄,滚滚浓烟被吹往皇宫的方向。
巍峨壮阔的皇宫在落日余晖下丝毫不受浓烟影响,仍然庄严华贵。
迟到的锦衣卫和禁卫军救了火,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林术看过昭王府内所有焦黑的尸体,又对还活着的昭王府仆从严加审问,很快就发现少了小世子。
他们连夜搜查皇城和城郊,要抓到出逃的小世子。
城郊外面新生的春草还不够高,遮掩不住人的身躯。岑闲紧紧握着朔望的手,带着昭王府的小世子在黑夜里行走。
那时刚下过几场雨,泥土湿滑,一脚踏下去能踩出挤出水的印子。
朔望滑了一跤,摔了满脸黑泥。
十四岁的少年眼红彤彤的,眼泪含在眶内,不肯掉下来。他抬起手一抹脸上的泥,握着旁边人的手越发紧。
彼时岑闲也不过十五岁大,相比于朔望却显得稳重许多。他张望四周,只见四周鬼影幢幢,漆黑的夜里高大的树木和连天的野草都像是藏着索命的恶鬼,随时随地要蹦出来,要同觅食的猛虎一般扑过来,一口咬断他们的脖子。
身后的远方隐隐有火光涌现,细微的风声混着人声传过来,岑闲身形陡然一滞,想起临走前昭王妃最后的嘱托——“护着他。”
他俯首而跪,三拜过后应下昭王妃柳蕙的嘱托。
这不能忘,也一定要做到。
柳蕙或许没想到,她顺手应承小世子的请求救下的少年,会真的不顾一切护着她的孩子。
就在那天晚上,在锦衣卫跟着他们的脚步搜查整个城郊的时候,岑闲同朔望换了衣服。
他们身形差不多,岑闲换下那身衣服后温声对朔望说:“阿朔,你先走,等我引开他们,就回来找你。”
十四岁的朔望别无选择,只能相信这个唯一能够依靠的人。
昭王府的小世子是在蜜罐里面长大的,在这样孤单无助的时刻,他除了相信,别无他法。
朔望跳进春日里还冰凉的河水里面,看着岑闲孤绝行远的身影,无话可说。
一瞬间,他看见岸上走远的岑闲忽然回了头,水波粼粼,夜黑无光,他甚至看不见岑闲的神情。
哪怕一丝半点。
而那一转身,是十年前,他们的诀别。
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墨色眼眸,温柔和善的少年。
锦衣卫高声的呼喊如犹在耳,他浮出水面上岸之后一路奔逃。那一路他丢弃了所有属于昭王府的印记,从金尊玉贵的小世子变成了又脏又乱的小乞丐,同野狗抢食,和同他一起的乞丐打架,浑身都是伤口。
聂海同魏以诚是旧友,知晓昭王府被抄斩的消息后倾索命门之力寻找朔望。待费尽周折找到朔望的时候,他已经在距离江南不远的青州讨了半年多的饭,因为同乞丐争抢食物,手指甲都被人断完了。
尽管如此,朔望被救之后的第一句话,问的是:“魏望在哪?”
他神经兮兮地掰扯着聂海的衣摆,问:“魏望在哪?”
聂海费好大劲才知晓了朔望口中的那个魏望到底是谁。
他斟酌了很久,最终和朔望说,这个在昭王府被焚当夜就被抓回来的少年,被锦衣卫用尽刑罚审了三个月,已经死了,连尸首到找不着。
自此朔望由魏朔改名为朔望,十年未曾踏足上京。
而今,这个早已死去的人还活着,还坐在朔望面前。
他单膝跪着,伸出的手凝在半空中,没有落在岑闲身上就收了回去。
“是啊……”朔望头低着,声音也低,“我长大了……”
十年时间过去,当年那个小世子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江湖杀手朔望。
“你长大了,有些事情便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岑闲的手放在朔望的肩头,冷白的指节陷进黑色的狐毛里面,“不必在意。”
朔望笑了两声,说话声很慢:“江浸月给你治伤的时候,我看过你身上的伤。”
岑闲后背一僵,当年被锦衣卫追上时劈在后背,长至后脖颈的伤隐隐作痛。
他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你……”
岑闲想说没有事,他现在仍旧活着,那些伤也许在当时致命,但最终都愈合了,这些伤落在他身上,他并没有什么不甘愿。
如果没有这些伤,那朔望也许就被锦衣卫给抓到了。
这里的每一道伤,在当时几乎成了他的安慰。每多一道,就说明朔望还平安地待在外面,不管是哪里都好,即便污泥满身地向前进,也总比被泥沼淹没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