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台(134)

日暮时严宵寒方从宫中出来,今天是冬至,延英殿议事之后,陛下桉京城风俗,特赐了羊肉汤饺,几个从北方来的老臣当场捧着碗老泪纵横。长治帝触景生情,也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君臣执手恸哭,江南出身的四位学士在一旁假模假样地劝慰了几句,直到长治帝收了泪,才各自散了。

严宵寒仿佛被一口热汤烫伤了肺腑,走在湿冷的长街上,竟觉得痛彻寒彻。他不想回府,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浑浑噩噩地走了许久,经过一处集市时,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一个人从他身边跑过去,咋咋呼呼地喊:“我看看!给我看看!”

前方不远处聚集着一伙人,围着个摊子不知在看什么热闹,严宵寒耳朵灵敏,只听得一个男人粗声道:“……我在城外猎到此雁,没想到它脚上还系着块绢帛,这可不就是古话说的‘鱼雁传书’!”

脑海里像是有根弦被铮然拨响,严宵寒心中一动,蓦然生出几分好奇,走上前去细看。他个子高,站在人群外也能看到砧板上躺着一只死大雁,那男子手中拿着一块绢布给众人展示:“北雁南飞,说不定就是北人特意用它来传信呢?”

有人起哄道:“上面写的什么?拿出来给大伙瞧瞧!”

那男子道:“不行!不行!这可是个稀罕物……”

“这只雁多少钱?”严宵寒忽然开腔,平静地道,“连这块绢帛一起,我买了。”

看热闹的人群立刻给他让出一条路,那男子见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知道自己是遇上了有钱的冤大头,张口便道:“一钱银子!”

严宵寒随手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约一钱半的银角子,丢进他手中,那人顿时眉开眼笑,双手将那绢帛奉上。严宵寒接过,却不打开看,随手揣进袖子里。围观众人见他没有亮出来显摆的意思,十分遗憾,砸着嘴各自散去。严宵寒转身离开摊位,身后自有长随上前将那雁拎走。

提着一口气一直走到无人处,严宵寒反复抓住那幅绢帛又松开,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心存妄想,“北雁”与“北燕”谐音只是巧合,鸿雁传书更是被用滥了的典故,他是疯了才会一时冲动,买下这种根本就没什么意义的东西。

可是他太需要一件故地旧物来寄托感情了。

——哪怕那只是个虚假的意象。

平复良久,他的心跳渐渐缓了下来,严宵寒犹豫再三,本着将错就错、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终于从袖中把那块白绢抽了出来,沿着折痕小心打开。

从北到南,那大雁不知飞了多久,脚上系的白绢已经脏了,字也被打湿过,在绢上洇开一片干涸的墨痕。

纵然模糊,可他仍能清晰地辨认出那不甚规整的字迹,因为绢书上面只有四个字——

“吾妻安否”。

第63章 冷宫┃分开的第七天,想他

原来世间真的存在一句话、几个字, 就足以令人肝肠寸断。

严宵寒惶恐地心想:“这是写给我的吗?”

他像个冰天雪地里快要冻死的人, 在即将绝望的时候,蓦然看到一点光, 不管是错觉还是磷火, 都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字迹已模糊了原本的形状, 根本没有特点可言,可严宵寒还是死死盯着那四个字, 目光灼灼, 仿佛要把白绢给烧出个洞来。如果傅深在场,估计能认出来, 他那个魔怔的劲儿跟当初在邝风城犯药瘾的症状简直一模一样。

秋夜白的药瘾早就戒了, 被傅深养出来的心瘾却一日重似一日。

渐渐地, 沸腾的心绪归于平静,严宵寒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肩头逐渐放松下来,这才惊觉, 大冷的天, 他竟然出了一后背的汗。

他将那白绢仔细叠起来收好, 仿佛从中汲取到了一点暖意和力量,朝着自己宅邸的方向慢慢走去。

一转眼,就到了新年。

因去年战乱四起,时局动荡,国家危难,今年宫中一切庆典仪式皆从简, 长治帝祭天祷祝,下旨免除江南当年粮税,大赦天下。初六,昭仪薛氏有孕,这是新朝新年宫中迎来的第一个孩子,兆头十分吉利,长治帝大喜,将薛氏晋为淑妃,又厚赏其父兄和家人。

严宵寒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不大舒服,便私下里找了皇后身边伺候的太监来问话。他如今名义上统领禁军,实际上由于皇帝无人可用,内侍省没有大宦官坐镇,外事仍要听命于严宵寒。他宛如皇帝后院的大管家,又要管家丁,又要管仆婢,十分不情不愿,然而无可奈何。

京城城破时,齐王妃傅凌带着尚在襁褓的婴儿,在王府家丁和颖国公府的护卫下,有惊无险地逃到了江南。长治帝登基之初,傅凌便被册封为中宫皇后。这夫妻二人原本感情很好,然而新朝初建,长治帝为了笼络江南士族,纳了几个世家女为嫔妃,原本冷清的后宫迅速变成了不见刀光剑影的战场。皇后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不擅争斗,受过几次冷落,帝后二人便渐渐地有些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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