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记(439)

应氏没得过宋父这等叮嘱,也许是从未得过,方才突显珍贵异常,她鼻孔一酸,一时竟无法言语,朝宋父一福身,心甘情愿退在了大郎身后站定,接着听宋家说话。

这头宋韧跟儿媳们说道完,又回头跟还不太懂的老妻道:“小五的意思就是一是能成全了我们自个儿家,二是也成全了天下家国,这是人人都能用到的好处,于国于民生都是造福千秋的仁义之举,莫道此举容易,没有召康,没有小五,没有宋家,没有国家底蕴,最重要的是没有那些千千万万为国想献一己之力的人,缺一都不可能成功,现在就是这么个说法,真做起来让它成为默认的规矩,不知要几时几世,艰难啊,但有个想法是好的,夫人你说是不是?”

张氏点头不休,连道了数声:“是,是,是,是。”

她能尽的力,就是说是了。

哪怕此举需她同葬,她也会点头说是。

张氏此时慈爱地看向了她的儿媳妇们,朝她们微笑。

也不知道她们嫁进宋家是她们的幸,还是不幸,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也顾不上这么多,但有生之年,她会尽力对她们好的。

她不是个傻婆婆,只是希望她们嫁给宋家儿郎,有她们辛苦的时候,也有这个家体贴她们的时候。

她曾没在婆婆那里得到过的,希望她们能从她这里得到,哪怕她们此时不懂得,也望她们有朝一日能了会。

这是宋家一大家子头一次聚在一起说事,说到最后,气氛在张氏说要给孙子做几件棉袄,三郎笑着拿手掩目嘲笑母亲寅忧夕惕,在大家头上冒汗之余,失笑之下结束。

这热烈的盛夏,刚来咧。

宋家这晚的夜膳用的早,但说的话长,这一出来就入夜了,星星月亮挂在天头交映生辉。

张氏带着儿媳妇们往房里去了,宋大郎带头送妹夫妹妹回去。

大郎一路抱着外甥,世子抱着他的头跟大舅舅一路窃窃私语,三舅舅看得吃醋,不明白为什么小外甥独喜欢那个老古板大舅舅,却不喜欢他这个风趣横生的三舅舅,故意打乱舅甥之间的亲热,调笑道:“承儿只亲近大舅,不喜三舅,可知三舅心内有伤?”

承世子目瞪口呆,不习惯身为大男人三舅舅的无耻。

宋大郎干脆踢了三郎一脚,三郎当下手忙脚乱捂着脚喊疼,引来大手牵小手的德王与德王妃的冷眼,还有回过神来的外甥的咯咯大笑。

三郎本还有不满,但听到外甥的笑声,这不满也就没了。

当夜回了王府,承世子的笑还响在德王耳边,他想了想舅爷们对世子的疼宠,最终把心里对舅兄们的那些芥蒂放下。

小五跟他说过,没有宋家就没有那个后来他遇到的她。

这天下的事情算来都是这样的,没有什么事是能简简单单、清清白白分的清的,有得必有失,反过来就是说,有泪也必有笑,不能只看着苦的那一点,就把那欢心快活的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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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王挑了个皇帝休沐的日子进了宫,这本是皇帝左拥右抱、听曲赏景了以消谴的日子,但打德王进宫不到一柱香,教坊司的人都退了下去,等到午时,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都退出了皇帝原本享乐的宫殿。

傍晚的殿内,德王说要回家抱郡主,跟他沉默了半个时辰没说话的燕帝终于抬起了头,摸了摸鼻唇,吐了口气问:“归家啊?”

德王听他这一口气,他就是个骨子里对周姓人、对他皇兄的家里人软弱的人,疲惫了一天的他默了默,跟自家侄子到底还是讲了句没藏着心计的话,“你握的权力大,太多事身不由己,我懂,但大侄子啊,咱们周家这年头,万事由不着自己胡来,你要看看我们自个儿到底是什么样,咱们家的那些个臣子十岁都懂的,我们二十岁才懂,前朝怎么灭的?就是灭在我们这种不孝的子孙手上的,你懂不懂?”

他不知道侄子懂不懂,但德王现在已经懂得了。

“不剥皮断骨,这国家难以为继,你当我喜欢打你的脸吗?”德王苦笑,“不打你的脸时,你还当我是你的小王叔,我何苦来着?”

小辫子说,在她的那个年头,大周早亡了。

早亡了啊。

现在没亡,德王都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压榨小辫子所有的一切,跟她哭跟她闹,希望她能体贴他那些不堪重负的压力,他的一切大怒大喜,不过是源于他没本事掌控一切罢了,可王妃到底还是舍不得他,陪着他过来了。他成功了,但他心里着实不好受,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无法启齿跟小辫子说,跟唯一可能会懂的大侄子,居然也无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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